第五章
早上的饭厅,再度扬起开战前的烟硝味。
不过这次惟天的目标是他对面笑脸盈盈的裴玦。
“怎么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呢?是昨晚没睡好吗?”慕河隔岸观火,意有所指地说。
惟天横了他一个白眼。
今早念盈上楼没多久,换慕河开了房门,不偏不倚地正好目睹到他将裴玦架在墙上的画面。
他永远会记住慕河那时惊讶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对冒犯他们感到抱歉,实际上矫情得让人恨得牙
。
“是没你睡得好!”惟天愤懑地说。
“夜晚是用来休息的,可别太累了。”慕河的语气很是暧昧。
惟天翻个白眼,不想理会,扒着碗里的粥
愤。
对面的裴玦神清气
地夹起烫青菜,随口聊着。
“惟天的生活作息很不正常,要是没有人盯着,他恐怕连
是用来做什么的都会忘了。”
“幸好有你在一旁提醒,他才可以活到现在吧?”慕河跟着一搭一唱。
表面上的气氛看起来是和乐融融,台面下却是暗
汹涌。
裴玦充
暗示
的话语让念盈拢起眉,深深看向他。
裴玦回以一个友善的微笑,念盈迅速别开脸,绝美的脸蛋有些不稳。
“念盈好像很早起,起来运动吗?”裴玦再度闲聊起来。
他一说,惟天的筷子突然停下来。
念盈瞄他一眼,脸上线条还是很僵硬。
“算是。”
“是吗?下次我也要试着早起看看。妳是去晨跑吗?可以让我参加吗?”裴玦兴致
地说。
“不是跑步。”她冷淡地否认。
“是哪类运动呢?”他再问,目光亮得锐利。
念盈眉间的绉褶更深,正打算回答,另一个声音
了过去--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你又做不到!当了一辈子的夜猫子,哪有说早起就早起的?”惟天大声调侃他。
对于惟天的打岔,裴玦没有太大的意外,依旧温温地笑着。
“说的也是。这么多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我还是暂时陪你一起赖
好了。”
“这还差不多。”惟天满意地点点头,安心地继续扒饭。
两人是达成协议,看在旁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景况。
念盈不着痕迹地瞪向裴玦,眸里的情绪很复杂,慕河看得一清二楚,神秘地笑了起来。
刚放下报纸的唐爷爷见到的就是这一幅风起云涌的诡异画面。
他纳闷地看向餐桌上唯一专心吃饭的惟天,再看看其它笑得很有心机的男孩们,最后落在一脸黯淡的孙女身上。
“念盈妳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唐家老爷关心地问。
念盈站起来,摇摇头。
“我没事。”说完就离开饭厅。
众人很有默契地看向她座位上那份除了被分尸的蔬菜块外,其它都分毫未动的早餐,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没事的样子。
唐爷爷对慕河使了个眼色,询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慕河还是神秘地笑着,眼光有意无意地飘过身旁那两个面对面的男人。
他们很专注地对望着,很慎重地沉默着。
然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又是一阵清亮的敲门声。
听到这个比时钟还准的敲门声,惟天暗咒一句,不情愿地走出被图稿淹没的桌子,脚步沉重地拖到门边。
“你又来了!每晚都来不嫌烦吗?”他很哀怨地拉开门,睨着那张笑得很可恶的脸。
“不烦,能跟你共度的夜晚一点都不无聊。”裴玦手里夹着一本杂志,利落地闪身进门。
再一次放他入侵成功,惟天烦躁地叹了口气。
“你是故意的吗?明知道我工作进行得不顺利,故意来闹场的吗?”
“请更正,我是来陪你的,不然深夜里一个人醒着,多寂寥啊!”裴玦侧躺。沙发上,一手支着头,一手翻开杂志。
“如果你只是要看书,请在自己的房间看,那里既安静又方便,不会有一个动不动就鬼叫的雕刻家,想睡时也不用走太远的路,不用从这个房间换到另一个房间:对彼此而言,这才是最好的安排。”惟天挤出僵硬的笑容,垂死挣扎地劝裴玦回房。
“我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吵一点我更能定下心。如果你觉得我清晨时还要回自己房间睡觉很辛苦的话,你可以让我睡你的
,反正你也很少用。”裴玦看都不看他一眼,一一回绝。
“我怎么可能留你在这里过夜!怎么可能让你上我的
!”惟天被
到跳脚。
“在法国就可以。”裴玦提醒他,他们还有一段过去。
惟天性格的脸
了几下,扭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那是非常情形,而且这里是台湾!是唐家!”
“喔,在家就要当乖宝宝吗?还是怕谁知道你的事吗?”裴玦意味深长地瞅住他。
“你…”面对太狡猾的人,惟天总是说不出话。
裴玦满意地笑了笑,完成每天逗惟天的功课后,他决定放他轻松。
“好啦,别气了,赶快工作吧。今天比较累,我要回去了。”
他卷起杂志,踏着悠闲的脚步慢慢往门口移动,经过窗户时随意瞟了一眼。
然后带着更
足的微笑关上门。
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料。
回到房间后裴玦就熄灯上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他的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小心地朝
边移动。
来者动作轻巧地在
头停住,低头打量被窝里的人,像是完成某个使命,又静悄悄地循原路离开。
等到门完全合上,裴玦的眼睛马上张开。
他坐直身子,似笑非笑地盯着门看了一会。
“真是严密的保护呢。”
他轻吁一口气,下
拿出预藏的装备,穿好衣服、鞋子,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走出唐宅,他拐进后院一条偏僻的小路,往后山出发。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里应该会有好玩的事情。
唐家的后山的确是又
又暗,路又难走,裴玦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穿过枝叶
错的山脚森林。
随着高度渐渐攀升,山
的树木就长得比较有条理,空间一开阔,路也好走多了。
他在手电筒微弱的照引下,爬了约十五分钟的山,在跨过一片灌木丛后,终于找到他的期待。
望着眼前设施齐全的小温室,以及环绕四周的广阔田地,若不是亲眼看到,他很难相信在隐蔽的杂木林里头居然有这片天地。
他迅速环顾四周,马上注意到田地上另一处光亮与一个人影。
他怀着寻宝的兴奋感慢慢接近。
“妳在做什么?”他在对方背后开口。
对方被突然出现的人声震了一下,没回头,继续弯
的姿势。
清晨低温的微风将答案往后吹送。
“我在拔萝卜。”念盈一贯冷淡地说。
“为什么?”裴玦定到她身边,看着她动作。
念盈双手握住萝卜的茎叶,斜他一眼后,使劲往上拔。
那样子令裴玦不自觉地联想,那棵刚出上的可怜萝卜其实是他的替身。
就在他渗出第一颗冷汗时,传来念盈酷酷的嗓音--
“这就是我的晨间运动。”
“是吗?”裴玦笑了下,怀疑会有人板着一张脸运动吗?
慢慢消化冲击后,裴玦好奇地问:“妳不意外我在这种时候到这里来吗?”
念盈放下萝卜凝睇他。
“你在二哥房里不是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听她这么说,他楞了一会,之后突然爆出笑声。
他真的是小看了这位公主,她的确是
感到锋利的地步啊!
“妳知道我在观察你?”他停住大笑,正
地问。
“因为我也在观察你。”她表情木然地说,眼神却不同调的闪亮。
她的坦白又让裴玦停顿住,纳闷地打量她。
自从那天晚上在惟天房里发现后山的闪光,又在她对西红柿的坚持下看到她
管上的泥土后,他的确花了些时间观察她。
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测,其实也包含着他的私心。
那个清晨除了西红柿被砸烂,
出一地的红汁外,他的心似乎也被挤出了什么。
有股温热的感觉不时萦绕
口,驱使他的眼睛跟着念盈打转。
一见着她,那股暖热会冲上喉头、牵动他的嘴角,心情会变得轻快。
然后,在一次次的观察中,他像是上了瘾,爱上这种看着她的感觉。
就像现在看着念盈酷酷地抱起地上五、六条足足有她手臂两倍
的大萝卜,脚步轻盈地往温室移动。
裴玦除了叹为观止,嘴角更挂着爱怜的笑意。
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穿着T-Shirt、牛仔
、围着工作服、踩着雨鞋、绑着马尾,有着极度美貌、绝顶身材的女人。
同时也是山下那个大户人家里唯一的千金小姐。
两者很难联想在一起,而她脸上肃穆的表情更是与悠闲搭不上关系。
“这真的是妳喜爱的运动吗?”他不得不问。
念盈睨他一眼,语调平平地说:“也是我放松心情的休闲活动。”
“真的吗?”裴玦怀疑地挑起眉,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的心情哪里轻松了。
“没错,这是我发
情绪的最佳管道。”念盈突然转过头,字字清晰地正对他的脸说。
这下裴玦算是懂了。
原来唐大小姐是累积过多压力,所以才会清晨跑来荒郊野外拔萝卜、耙土,用这种方式宣
内心的闷气。
听起来是有点阴沉诡异,但他想知道的是:有什么事能让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产生这么大的压力?
“所以妳现在心情不好?”
念盈快速横了他一眼,口气不是很好地说:“最近的情绪是有些不稳定。”
“是吗?”裴玦迅速浏览周遭生气蓬
的蔬菜园,可以想见这些日子来它们受到多么周全的照顾。
看来唐家小姐近来的情绪应该不只不稳定吧?
莫名的,他有点小小心疼。
彷佛看出裴玦的想法,念盈平静地说:“我不只心情不好时才会来,平常这里就是我生活的一部份。”
也只有真正的兴趣才能排解烦闷。
裴玦明白地点点头,这么大一片田地不是光凭怨怒就能灌溉得出来的。
“难怪惟天不让我知道这个地方,他真的很不希望我们接触太多。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不惜天天到我
边巡视,就怕我会溜到这里来。真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啊!”裴玦有感而发地说。
念盈若有所思地注视他。
“为什么二哥不希望我们太接近呢?”
裴玦柔柔地笑了。
“这妳就要自己去问他了。那妳呢?妳是不是也排斥跟我作朋友呢?”
闻言,念盈脸上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夸张的愕然。
她杏眼圆睁,樱
微微开启,还握着矿泉水的手指住自己的鼻子,一脸震惊地瞪着他。
“你说…你要跟我作朋友?”过了许久,她才吐出声音。
难得见到念盈的脸庞起这么大的变化,他惊讶之余也带着几丝玩味。
她真的是好可爱呀!
可爱得教人忍不住想亲近,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贴近他温热的心口。
这个想法加深了他的眸
,变成一潭既澄澈又深不见底的碧绿湖水。
原来他喜欢上的不只是看着她的感觉啊!
有了这层了悟,裴玦眼底的湖心漾出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见面这么多天后才说要当朋友的确是奇怪了点,但一开始我们没有好好互相认识,又对彼此这么感兴趣,如果不当朋友,难道要继续互相窥视下去吗?”他笑弯着眼问。
念盈以一种难解的目光打量他。
“你…我…朋友?”她陷入沉思地低语。
那副为难的样子令裴玦很受伤。
想他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向来是无往不利的,什么时候想
个朋友还得被人评估这么久?
“妳这么讨厌我吗?”他涩涩地拉出一朵苦笑。
“我不讨厌你。”念盈立刻推翻他的猜测。
“是吗?我以为妳考虑这么久,是在想回绝的说词呢。”裴玦的笑容还是闷闷的。
一想到会被她拒绝,他的心情没来由地低落。
“我只是在想,我们为什么要当朋友?”念盈困惑地拧起眉。
短短几秒钟,裴玦的郁闷被她的一句话冲得不见踪迹,现在他只想笑。
忍不住让笑声逸出了口,也笑弯了
,还得靠在墙上才顺得过呼吸。
念盈被他的笑声惹恼了,冷淡的面容染上薄薄的嗔怒。
“抱歉,我失礼了。”看出她的不
,裴玦笑声暂歇地道歉。
“我不觉得有哪里好笑。”她酷酷地说。
看她一脸严肃,裴玦又想笑了。
他赶紧清清喉咙,藉由这个动作
下所有笑意。
“是不好笑,可是看妳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很可爱。”他真心地说。
连
朋友都可以正1d到像是在面试员工,这么宝贝的举动只有唐大小姐能做得既优雅又惹人怜爱。
他现在更想紧紧抱住她,
那头直顺的头发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身体力行地拍了拍她的头。
“好了,妳就慢慢考虑吧。”而他会乖乖地等候通知的,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被唐大小姐“录取”为朋友呢?
想到这,他又笑了出来,弯身帮念盈抱起地上的萝卜。
“这是今天的食材吗?我帮妳带下山去。时候不早,也该回去吃早餐了。”他一面说着,一面神清气
地往小路走去。
早起果然还是不错的,至少心情会很好。
看着他异常
足的背影,念盈顺顺自己的头发,手指停在他刚刚碰过的地方,秀眉不自觉蹙了起来。
他怎么会这么高兴呢?他把她当成朋友了吗?
清晨的风微凉,吹动青翠的菜叶,吹出一些疑问,也吹上了她微微泛红的脸庞。
“这里的视野真不错。”慕河一派悠闲地站在窗边,朝桌子后那个脸色很难看的家伙说道。
“我现在才晓得那扇窗户这么受
,能让裴玦天天来看它,今天连你也
上了啊。”惟天皮动
不动地说。
如果有人连续工作四天四夜,当中还被人
扰了四个晚上,又得时时提高戒心拉紧神经,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应该可以理所当然地扫人出门吧?
“看够了吧?该滚了吧?”他的耐心用尽,开始赶人。
“你不问问我这么早来找你的原因吗?”慕河气定神闲地倚在窗边。
“我今天没力气跟你玩,先让我狠狠睡上一觉再说。”他打了一个大呵欠,把所有的力气都呵了出来,完全提不劲来跟慕河斗。
“等你睡醒也许就来不及了。”慕河低喃了一句,站直身子。“既然你这么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不送。”惟天懒懒地晃晃手,随即就在沙发上倒下。
从半闭的眼
中看着慕河高雅的退场,惟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慢着!”他突然想到了,急忙从沙发里弹坐起来,叫住慕河。
像是早有预料,慕河很从容地转过身来。
“有事?”他问得很刻意。
“当然有事!你会这么好说话一定又有什么诡计了。”难怪他会觉得怪怪的。慕河跟裴玦是同一类人,没事不会上门,上门了就不会轻易离去,更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们都对那扇窗户情有独钟,那么问题铁定出在那里。
惟天即知即行,马上冲到窗户前一探究竟。
一看,他瞬间冻成了冰柱。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边的风景很好的吗?”慕河凉凉的声音凑了上来。
惟天怨毒地瞟他一眼。
“这种风景哪里好了?”
他最亲爱的妹妹正陷入毒蛇的尖牙中,这种景象只有恐怖可以形容啊!
“俊男美女,其乐融融,怎么看都像幅美好的图画。”慕河还在一旁扬风点火。
惟天再瞪他一遍,视线马上转回后院那对正下山来的男女。
高大的裴玦手中抱着一堆白萝卜,间断地跟身后一步之远的念盈聊着。美丽的念盈脸上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惟天很呕地发现,那个样子就是他宝贝妹妹心情不错的写照。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其乐融融了?”刺
过大的惟天拒绝相信眼前的一切。
慕河嘲
地扯动嘴角。
“你这是在吃谁的醋呢?”他意有所指地问。
惟天瞠大的眼神更吓人。
“现在你该关心的应该是念盈吧?”他的咬字异常冷硬。
慕河不为所动,耸了耸肩。
“我该担心什么呢?”
“担心有不良份子接近念盈啊!担心念盈会被欺负啊!”惟天吼了出来,他真的快被
疯了。
明明他就警告过裴玦,也监控他的一举一动,怎么还是给他溜出去了呢?
天啊,请保佑善良单纯的念盈平安无事呀!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为什么要这么防备呢?”慕河故意强调好朋友这三个字,眼神锐利地勾住惟天。
“就是因为太了解他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担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懂裴玦的危险
。
“担心什么?他会吃了念盈吗?”慕河开玩笑地说。
“对!”惟天一口咬定。
慕河好奇地扬高了眉。“你这样子很像个妒妇。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在吃谁的醋呢?”
他兴味盎然地看着惟天的脸色从怒
的红色刷成白色,再从白色染上铁青,形成一张充
趣味的脸谱。
“无聊!”被看得很烦的惟天最后丢下两个宇,火速地冲到楼下去堵人了。
“无聊吗?应该是有趣吧?”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慕河自言自语起来,甚至诡异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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