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孰能无情(下)
《元宁实录#83;顺宗卷》
崇明五年十月初七,谢相归京,帝亲至永乐门,殊加恩赏,以平叛为之晋爵一等,太后降旨礼部、兵部拟赐功勋。
谢清本就是世袭的二等侯爵,晋爵虽荣耀,但实惠却并不多,用倩仪的话说“也就是换个门面,还平白地要花个几千两的银子!”
“表姐这话就错了!真是这样,随
哪会这么高兴?”齐朗合起折扇,轻击掌心,笑着道。
谢清的神色是掩不住的志得意
,眼中的笑意不减,口上却不放松“我怎么高兴了?”
倩仪倒是不解了,不住地追问,可是那两人却都不开口,难得一致地逗她,最后还是永宁王妃笑着给她解释“我朝最重视军功,一等侯爵往上只有军功才能加封,谢氏从来都没什么军功,爵位也多少年没动了,别的不说,光是对随
在家族中的地位,这个一等侯爵就助益不少。”
“再说了,世袭的爵位不同于刚得的,也只有世袭一等侯爵以上的世族子弟才有入宫伴读的机会。”齐朗轻笑着道出最让谢清高兴的原因。
谢清点头,倩仪哪里还会不明白,为人父母,只有是对子女有益的事,都会欣喜无比,因为谢淇尚主的关系,倩仪最忧心的莫过于儿子的前程,能有这种伴读的机会,就表示谢氏不会被驱出中枢,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不过,再高兴,倩仪也没忘记该做的事,永宁王妃是来道贺不假,齐朗就未必了,再说,自己的夫君早已丢过眼色,她哪会不懂,又笑闹了两句便拉着永宁王妃去说体己话了。
“怎么听说,前些时候,陛下与太后闹僵过?”谢清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齐朗知道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笑容一敛便点了点头。
“闹得不轻,不过…”齐朗
言又止,淡淡地笑,其中的冷嘲之意显而易见。
“是试探。”谢清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没猜错,又问了一句“太后没有打算?”
“从那以后,太后便没再单独召见过朝臣,我也不例外。”齐朗自嘲地回答他“至于打算,就更不得而知了。”
谢清不由皱眉“过了年,陛下也不过十一岁,现在就这样,太过分了吧?”
“过分倒谈不上,只是,我不明白太后在想什么,既要归政,就那样对陛下。”齐朗摇头“太后不会无的放矢,可是,我看不出她想什么。”
玄颢所恃的他猜得到,但是,若是那样,紫苏没有理由与儿子对立,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因此,他看不懂紫苏的想法,若说其中另有他不了解的事,也不太可能,毕竟,他也有自己的办法,两相印证,并不见其中有何异象。
这一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谢清同样毫无头绪,暖阁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青荷的香氛愈来愈浓,谢清起身走到窗下的案前,打开紫金香炉,拿起旁边的簪条,拨
了两下,重又盖上,才开口
“景瀚,太后的心思,我看得未必有你准,但是,这回,我可能比你要看得透彻些,我若没有想差,你恐怕是身在局中,心
不自知。”谢清转身看着他,眉头已经舒展开来,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与无奈,显然是方才的思索让他想通了一些事。
“哦?”齐朗却仿佛不甚在意,回得漫不经心。
谢清一笑,也不多说,将话题转向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上。
“我怎么影影绰绰地听说,有个宫女夹在其中?”无论如何,现在能保证谢氏未来的只有那个已入宫的宜婕妤,谢清绝对不希望其中出任何意外,他相信,紫苏在避开夏家之后,只会将长和宫赠给谢家,世族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与自己竞争,唯一能对此产生威胁的只有王家,但是,身份上的差别已足以让王家退让,更何况自己现在位极人臣的也地位。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齐朗无所谓地回了一句,却已说明一切。
“那就好!”这句话绝对由衷地发自谢清的内心。
齐朗想了想,扬眉轻笑,道“据我所知,这两天,陛下都留宿在宜婕妤的启祥殿,对你而言,这算是好消息吧?”
谢清一愣,随即就明白齐朗是在调侃他,白了他一眼,回击了一句“你知道得真清楚。”
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但是
低的声音让齐朗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能说不觉窘,但是,他也只能无奈地一笑,轻轻地摇头,表示自己不愿再提了。
“这一次,朝中的情形应该足够你施展了吧?”毕竟不是真的想和齐朗抬杠,谢清立刻就转开话题,直奔中心。
“为什么,听起来,你似乎打算袖手旁观?”齐朗皱着眉反问。
谢清两手一摊,答得轻松“平叛的事没人弹劾,但是,当时强行将济州官员撤职的事,按察司可是翻出来了,没出错的话,明天开始,我就是要在家中反思了。”
按元宁的律令,议政大臣被弹劾必须暂停职责,归家反思,直至弹劾查清,很明显,这是为了避免议政大臣权重而使皇权被架空,要知道,弹劾是三司任何一个官员都可以做的,即使弹劾失败,只要所言之事属实,言官就不会受到惩治,相反,这绝对是成名的机会,没有言官会放弃这种机会。
“这样…”齐朗似乎的确没有想到这个,思忖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对吴靖成有什么看法?”
“一枚好用的棋子!”谢清丝毫没有犹豫,直接
口而出,随即狡黠地一笑“我并不介意你掌控三司!”
齐朗失笑,摇头道“三司不必用如此明显的方式来掌控!我还是有些担心靖成是否能担当大司宪的的职责!”
“这种事并不是担心就有用的!”谢清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从我的角度说,有个这么知情识趣的人主掌都察司,绝对有利无弊!你也不必考虑那么多,都察司与监察、按察两司不同,没有那么多的清
,倒是循吏之辈最多,以大司宪的手腕,掌握全局并非难事。”
“你这么认为吗?”齐朗淡淡一笑,便起身告辞了,谢清自是亲自相送,临到门口,齐朗忽然停步,对谢清道“有件事还是告诉你吧!永宁王妃昨
发话,永宁王久驻边疆,郡主年幼,世子虚弱,王府闭门拒客。倩仪表姐一直很忙,可能没注意这事,不过,王妃现在应该告诉她了。”
谢清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齐朗笑了笑,也不理会,径自就走了。
齐朗回到家,刚进家门,管家就禀报吏部尚书韩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他不由一愣,随即就笑了,走进大厅,韩襄早已站起
侯,齐朗微微摆手“不必多礼!”同时走到主位坐下,示意他坐下。
“有什么难办的事吗?”齐朗温和地开口,已明白他的来意。
韩襄笑着开口,说得小心“谢相昨
派人给吏部递了单子,下官看了,实在不敢做主,只好来请齐相您了。”
言罢,他取出一份折好的素纸。
齐朗并没有伸手,反问了一句“是不是涉及江南各州?”
“正是!”韩襄眼中闪过惊讶之
。
“那我就不必看了!你照常例处理就是了。”齐朗答得漫不经心。
“照往例,是全部照办。”韩襄提醒。
“没关系!”齐朗微笑“谢相调派江南的官员必是经过深思
虑了,毕竟那是他的根基所在,还必须顾及各方,想来吏部也不会有更好的处置,我们又何必自讨苦吃!”而且韩襄本就是谢家的门生,他何苦作恶人。
韩襄这才明白齐朗的好意,连声应诺,随即就告辞了。
齐朗站起身,客气地目送他出门,之后才转身向后院走去。
“少爷!”老管家
面唤住齐朗,齐朗不由挑眉,奇怪地问“什么事?”老管家一直都侍奉齐朗的母亲,很少离开齐老夫人的院子,齐朗自然有些诧异。
“夫人请您过去。”老管家笑着回答,他是看着齐朗长大,话语间也就没有拘礼。
“母亲有什么事要吩咐孩儿吗?”齐朗毕恭毕敬地给母亲行礼请安之后,才开口询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见到你了,想见见,也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齐夫人温和地笑言,示意儿子坐到自己身边。
“近来朝中事多,没能常来给您请安,是儿子不孝。”齐朗面有愧
,低下头,歉疚不已。
“什么不孝!你如今身负重任,自是公事为先,母亲哪会不懂?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看着就要抱孙子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齐夫人笑着回答。
“我怎么听说你搬去书房了?茵儿有孕在身,你该多关心问候才是,怎么反而冷落她?”齐夫人这才道出心中的疑问。
齐朗一点也不惊讶,笑着回答“儿子怎么冷落她呢?只是近来公务实在太多,来往的人也多,儿子是怕惊扰她休养,才搬去书房的,母亲多虑了。”
“这样就好。”齐夫人点头,转开目光,不再看儿子,缓缓地拨动手中的念珠。
沉默了一会儿,齐朗刚想开口请退,就听到母亲淡淡地吩咐“永宁王妃召茵儿过去,说是有些礼物想给她,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若无事,便去王府接她回来吧!”
齐朗一惊,神色竟有些失措,讶异地看向母亲,却见母亲低着头,平静地拨着手中的佛珠,只是看不见她的神色,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她去了多久了?”声音竟有涩意。
“你出门之后,王府便来人召请了。”齐夫人回答,也抬头看向儿子,冷静的语气让齐朗不由扬眉以对。
“朗儿,你大了,你的事,为娘的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是,你是齐家的嫡系嫡孙,为齐家传承血脉是你的义务,你明白吗?”齐夫人冷淡地对他说。
齐朗点头,笑得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涩。
“少夫人是夏家人,夫人,您是不是多虑了?”齐朗走后,老管家才进屋里,谨慎地问齐夫人。
“多虑?若是朗儿方才没有那么慌乱,我恐怕倒真是想多了。”齐夫人苦笑着摇头“万叔,你还不知道朗儿自定的功夫吗?”
“可是,若是少爷与太后为此事发生冲突,那岂不是对少爷很不好?”老管家更加担忧了。
“不会的!”齐夫人叹息“太后是个聪明人,她重视朗儿,所以,她一定不会让冲突发生,至多也就是…”
站在永宁王府的正门前,齐朗一时竟有种进退不得的感觉——他真的不敢想,若是进去之后,遇到的是他想像中最差的状况,他该怎么反应!
过了好一阵子,齐朗才眨了眨眼,示意家人上前叩门。
永宁王妃独自站在前庭,默默地看着角落的风景,直到一个管事匆匆而来,她转头。
“是齐相来了吗?”
“…是!”管事一愣之后,才回过神来。
“…”永宁王妃沉默无语,挥手让管事退下,转身看向门窗紧闭的正厅。
永宁王府的正殿内,夏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方才,眼前的人竟然以最平常的态度对她说“这是‘半红散’,你拿回去,服不服是你的事,但是,必须让景瀚看到你要服这药。”
“半红散”——即使夏茵并非出身富贵,也仍然听说这个药——可以让女子堕胎并且永远无法再怀孕。
“臣妾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夏茵心慌不已,的确也想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紫苏冷冷地回答“你是他的
子,你只要知道,这对他有利无弊即可!”
“…”夏茵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不会害他的!你是夏氏族人,我自然也不会害你,你大可放心!”紫苏淡漠地说。
夏茵正想回话,就听见敲门声,同时听到永宁王妃的声音“齐相来接夫人了。”
紫苏眼中过一抹犀利的光采,随即起身。
“该说的哀家都说,你看着办吧!”言罢,紫苏便离开了正殿。
夏茵摇晃着站起身,步伐也有些不稳,慢慢地离开正殿,刚出门,就看见永宁王妃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王妃娘娘…”夏茵低头行礼,随即眼前就出现了一块刻着八卦的碧玉。
“这是镇
玉,对孕妇大有益处,你随身带着。”倩容平静地开口,话中带着淡淡的安慰之意。
“谢王妃。”夏茵回答。
“齐相在等你,我提醒你,谨言!”倩容说得认真无比。
“妾身明白的。”夏茵答得软弱。
“王妃也没有在谢府久留呀!”齐朗看到倩容陪着夏茵出来,眉目间轻松了些,微笑着
了上去,客气地问候倩容。
“自家亲人自然没有那么多虚礼。”倩容也答得客气“倒是让尊夫人久候了。”
“难为王妃如此关心内人。”齐朗低头致意。
“应该的!我们的情份不比别人,不是吗?”倩容话里有话。
齐朗深深地看了倩容一眼,不语地扶过
子的手臂,却没有离开,只是轻轻地将她交给身后的侍女。
“王妃,您做了什么?”齐朗看着
子上车后,才转头轻声问倩容。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送了块镇
玉给她,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倩容淡漠地回答,心中却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绝对不想卷进这件事中,略一沉
,她还是开口道“你不必多心,真的没什么事!”
“是吗?”齐朗笑得无奈“我只是不想母亲伤心,便是真有什么事,我又能如何?总不成去与她对质吧!”
倩容有些不忍,想了想方道“你忘了,你的夫人姓夏!你应该多点信心!”
齐朗点头,抿紧双
,转身离开,登上马车。
“你不该独自出门的。”良久,齐朗才出声打破车内的沉默。
夏茵眼睛一热,勉强笑了笑,答道“怎么会是独自出门呢?王府派了人去接的。”
“你…只见了王妃?”
“…是啊!大人以为还有谁啊?”
齐朗盯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久,他才淡淡地答道“王妃先去了谢府,我以为你会见到郡主与世子。”
“没有…”
回到府中,自然有侍女在候着了,齐朗没有回寝房,只是看着
子回房,随后召过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直接去了书房。
因为谢清回京,齐朗手上的公务并不多,他抛开杂念,专注于政务上,刚处理完,门外就传来管家求见的声音。
“怎么样?”齐朗的声音有些冷淡。
“老奴让少夫人的贴身侍女仔细察看过,少夫人身上只多了这块玉与这个瓷瓶。”管家将东西摆在齐朗面前,见他颌首,便退出了书房。
玉没有问题,那就是瓷瓶。
齐朗打开瓷瓶,小心地倒了一些在素笺上,泌人的香气与鲜
的色彩让他脸色一变,手中的瓷瓶差点摔落,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良久,他才重新坐起,将药倒回瓶中,搁在一边,
出纸,提笔写了三份东西。
“来人。”处理好一切,齐朗扬声唤人,下令
“这两封信,一封给尹相,一封给谢相,这份奏章送到奏书台。”齐朗吩咐管家“还有告诉母亲与少夫人,准备一下,我陪她们去平
郡的别业休养,马上就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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