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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花相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慌意个什么?

 但是在临出门前,她紧张兮兮地换过了一件又一件新制的衣裳,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白的…可就是没一件能令她满意。

 红衣裳太红,惹得她过白的脸蛋一看就恍似只惨的小女鬼;黄衣裳太黄,害她脸色仿佛也跟着蜡黄得难看透顶;绿衣裳太绿,搞得她就跟只青蛙没两样;蓝衣裳太蓝,衬得她肌肤苍白得半点血也无;白衣裳…唉,那就更甭提了。

 最后,她终于气馁地得出一个结论——果然人长得不美,穿什么都不好看。

 尤其她长年多病憔悴,蒲质弱柳的身子仿佛风吹会倒,幸亏晚上不出门,要不恐怕梅龙镇上巡夜打更的人都不知被她吓死几十个了。

 “唉。”她支着下巴,真真苦恼了好一会儿。

 思前想后,最后她还是换上了一袭淡粉红色的衣裳,罩了件红底绣桃花的绫袄,长长的辫子垂落在背后,在曹云芬的叮嘱下又多披了一件云滚边的月牙白披风,这才一起上了轿子。

 在轿子里,她忐忑不安地整了整裙子,摸了摸鬓角,突然“啊”地一声——

 “糟了!”

 “怎么?”曹云芬被她吓了一跳。

 “我原准备了一瓶京城老福铺子的仙楂话梅,想带去给朗风哥哥吃的。”她一脸懊恼“回去回去,咱们马上掉头回去——”

 “小姐不用了,风儿他不吃这些的。”曹云芬忍不住瞅着她笑。“不过我还是替我那傻儿子谢谢小姐的隆情厚意。”

 花相思双颊一红,吐吐道:“不、不用客气了…”

 曹云芬笑望着她,心底却是一阵欢喜一阵怅惘,滋味酸甜苦辣难辨。

 唉,小姐的一番心思,她又怎么会瞧不出来呢?

 只是风儿虽然才华卓绝、谈吐不俗,将来必定有一番大出息,出身也算官宦清白书香人家,可目前他们陆家明摆着家徒四壁,哪有那个余力和资格给小姐幸福呢?

 若是早几年,她家老爷还在,或是晚几年,风儿得以高中功名…或者就有此机遇缘分了。

 幸面小姐今年方十四,还小,又体弱多病,想必花老爷尚未舍得为她行笄礼,将她早早嫁出才是。

 “咳咳咳…”曹云芬宽慰地笑着,却抑不住口那股紧紧掐住心脏的锐利剧痛,猛咳着呕出了血来。“咳咳咳…”“芬姨?芬姨?”花相思惊慌失措地紧紧抱住她,急切地哭喊了起来:“快找大夫,不,直接抬到回堂去,快快快——”

 三后。

 花相思做梦也没料想到,她与陆朗风的第二次相见,居然会是在曹云芬的灵堂上。

 古朴依旧的厅上,白幡垂挂,香烟袅袅升空,三盆奠拜的瓜果馒头静静搁在几上,那只黑沉沉的棺木里躺着温柔妇人已经不会再对她笑,再端碗哄她吃药,再亲亲密密地搂着她喊“我的乖小姐、我的好相思”了。

 一身白衣似雪,黑发畔缀了朵雪白纱绣苹花的花相思伫立在灵前,拈香祝祷。

 三天三夜来,她颊上泪痕始终未干,旧病再犯,却还是同她爹发了好一顿脾气——就因为爹怕她伤心过度,身子会撑受不住,所以不敢让她亲自前来拜祭吊唁芬姨。

 可是她怎么能不来?那是最疼她、宠她、爱顾她的芬姨啊!

 就算病发又怎样?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她就算爬也要爬来的。

 “芬姨,相思来送您了。”她哽咽地道,拈香虔诚的拜了三拜“您可瞧见我了吗?”

 一旁宛若木石般不言不语的陆朗风默默焚烧着纸钱,闻言心下狠狠一痛。

 他抬起干涩的双眸,悲伤地望着纤瘦伶仃的她。

 娘在病榻上,眼牵挂,心痛不舍地握着他的手,她临终前的情景犹历历在目——

 “风儿,娘不怕死…可是娘舍不得你…我的风儿…”曹云芬泪眼婆娑,气若游丝地喃喃。

 “娘——”他紧紧握住娘亲逐渐冰冷的手,觉得世界仿佛在他眼前尽数崩塌陷落,撕心裂肺的绝望与痛苦深深攫住了他。

 “风儿莫哭…娘是要去和你爹团聚了…”曹云芬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爱子,好似想要将心肝宝贝儿的脸庞轮廓全烙记在魂魄深处“咳咳咳…”“娘,您别再费神说话,孩儿再去帮您煎一帖药,大夫说这一帖药珍贵至极,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傻孩子,娘是好不了了…咳咳,”曹云芬握住他的手不让离去,含泪低语道“你听娘说…娘有个心愿…想托付你…”“娘,您说,不管是什么,孩儿都会为您做到!”陆朗风热泪盈眶,口吻坚定地允诺。

 “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也、也请你帮娘代为照顾相思…”曹云芬想起那个自己疼若亲女的孩子,不心中大痛。“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小没娘疼爱,又是那样七灾八难的病着…娘知道风儿会是个最好的大哥,往后你就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吧…咳咳咳。”

 见母亲咳出了血来,他紧紧抱住了母亲,终于崩溃地痛哭了。

 “娘,我答应,我答应你…”“咳咳咳…好、好风儿,你真是娘最心爱的好孩…”

 他紧抱着母亲,始终等待着娘再说说话,就算再说最后一个字都好…可是痴痴等着、盼着,怀里的母亲身躯却渐渐冰冷僵硬…

 陆朗风就这样紧紧环着母亲的身子,僵在原地,过了很久、很久…

 他答应过娘,一定会完成她的心愿,好好代为照拂花相思。

 但是…花家的千金小姐,会有需要他这个两袖清风穷小子的照顾吗?

 他心情矛盾挣扎,沉郁目光就这样直直盯着她。

 “朗风哥哥,”花相思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自怀里取出一只物事,纤秀小手恭敬托上,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赶了两天两夜,绣了一幅观音大士图,可以将它放入芬姨的棺木中陪着她吗?”

 他一震,心口倏然涌起一股又热又暖又激动的震撼感。

 陆朗风抑不住轻颤的大手接过那幅绣图,轻轻一抖展开来,圣洁光皎如月的观音大士善眉妙目,手持晶莹净瓶,轻拈柳枝甘,慈悲地微笑着。

 “谢谢你…”他眼眶迅速润了起来,紧紧攒住这幅观音大士绣图,心感谢。“相思,谢谢你。”

 他终于叫她的名字了…

 陆朗风这一声“相思,谢谢你”刹那间温暖了她连来沉沉的绝望悲痛和伤心,花相思登时忘情地大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了他。

 “朗风哥哥…呜呜呜…我想芬姨,我要芬姨回来啊…”这一瞬间,他再也毫不犹豫地将这瘦弱得可怜的女孩拥入怀里,鼻头强烈发热着,就这样一直紧拥着哭泣得发抖的她。

 灵堂之上,陡然吹拂过了一阵柔柔和煦的风,仿佛是轻叹,依稀是微笑。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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