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宫云深拉出“异彩宝楼”后,水落浅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一心念着墨玉簪子,对他暗生闷气,她决定一回郡府就写信回临岈让人带银票过来,不买下墨玉簪子,她肯定彻夜难眠。
宫云深见她无
打采的样子,定是为他阻止她买簪子生闷气,也无意再逛,只好带着她回郡府。
“唉…”
一路上,她长吁短叹不断,仿佛在做无言抗议,听得他心烦意
。
宫云深停步,站在路中央,正视着水落浅,表情严肃地开口训斥,“现在你已身无分文,为何还改不掉奢侈的习惯呢?再说,各种奇珍异宝,你还拥有不够吗?何必对这些身外之物如此执着?为何你不能对自己克制点呢?就算你有家财万贯,长此以往,金山银山都会败光的!”
“赚钱不花,有什么意思?”水落浅不以为然的反驳,“再说,喜欢的东西若不能拥有,这是人生最残忍的事了。”
自己要的东西,只有牢抓在手,她才会安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不会明白她的执着。
“你这是强词夺理!”他生气地放开她的手,面色冰冷严峻,“你的这种执着会不断地腐蚀心智,你沉
于此十多年,为何还一直不肯反省?”
想到临岈寸土寸金让人避而远之的水府,他对她累积多年的怨气一下子爆发。
她愣了一下,看着被他放开的空
的手,秋风吹拂而过,带来阵阵冷意,直入心扉。
他对她的败家深恶痛绝,她一直都知道。
看着他沉峻的面孔,水落浅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淡淡地开口,“我和你不一样,你有父母姊妹相伴,我只有一个爹,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赚钱和花钱,这可以为我带来成就感,我也才能安心拥有,自从我娘带着姊姊离开之后,我只知道,我想要一样东西,必须牢牢抓住才不会跑掉,我重金购买的一切,都完全属于我,它们不会像娘和姊姊那样离开,换句话说,这种执着是我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娘和姊姊离开之后,就不曾回来,而曾经天真的小落浅也跟着离开死去。
现在的她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和手段,更不在乎代价。
她的话,让宫云深震撼得无以复加。
眼前的她清冷落寞,眼中带着若隐若现的忧郁,眼角却勾勒出一丝绝然。
她站在路中央,明
白皙的脸庞充
了秋天的萧冷。
水落浅说完一席从来不曾对别人开口的话,望向远方,不等他回应,迳自慢慢地往郡府走去。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宫云深第一次发现她是那么地孤单,因任
而倔强,因倔强而孤单。
从小到大,他只知她任
霸道、张扬狂妄,花钱如
水、奢侈成习惯,她有许许多多让他不屑的行为,所以在临岈,他一直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亲娘和姊姊都离开她了。
因为这样她才会如此没有安全感,对物质的占有
才那么强烈,她想靠那些东西来证明自己没有被抛弃。
抛弃?
他的心倏地揪成一团,听她的话语,就知她一直很在意娘和姊姊的离开,甚至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之所以恋物成癖、败家成
,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宫云深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刚才不该对她那么严厉的批评。
他快步跟上,重新牵起她的手。
她抬头看他,自嘲地道:“你觉得被娘抛弃的孩子很值得同情可怜吗?”
其实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是讨厌他对她的厌恶而已。
不是同情可怜,她让他心疼难过。
宫云深摇摇头,“我为刚才的话道歉,无论如何,你都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
“是吗?”水落浅因为他的歉意而翘起了嘴角,前一刻的阴暗心情化成泡沫,“你想知道我娘和姊姊的事吗?”
她绝对不会承认刚才是在装可怜搏同情。
“你若想说,我洗耳恭听。”他的眉头渐渐展开,他对她的了解并不深,对她的观感也一直在变,现在,他想知道真实的水落浅是什么样子。
让他担心的水落浅、让他心动的水落浅、让他怜惜的水落浅…而不是过去那个让他生气的败家女。
“我五岁时,娘和爹吵架,扔下一纸休书,带着姊姊离开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她的眼中充
了回忆的色彩,却很苦涩,“我想娘应该比较喜欢姊姊,所以当初被留下的人是我,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她们了。”
宫云深摸了摸她的手,轻声安慰,“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嗯。”她点点头,浅浅一笑,略显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她们的消息,可是几年前凤水阁和天玑阁开始合作,我才知道天玑阁当家就是我姊姊水清浅,现在虽然知道双方的存在,但却苦无机会见面,刚才那墨玉簪子是姊姊亲手雕琢的,好像心有灵犀般地在这里遇到,仿佛那是姊姊为我而雕的一样。”
原来如此,而他刚才却阻止了她,难怪她这么闷闷不乐。
“抱歉,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宫云深的话顿住,两人不知不觉已回到郡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郡府内浓烟密布,火星四冒。
水落浅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随即拉了拉宫云深,“我们快去救火!”
墨玉簪子暂时无暇再顾了。
他点点头,和她一起奔进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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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沉,黑幕中浓烟依旧弥漫,郡府的火在灌救下逐渐熄灭,到处飘浮着焦灼的味道。
这场火起自郡府的后院,当众人把火扑灭,正想松口气之时,郡府外却传来惊天动地的喧闹声,紧接着就见一群人涌进了前院。
宫云深和水落浅一出大厅,就见前院已经被围得水
不通,三四十个汉子个个手握兵器、杀气腾腾,刀
剑戟灿若霜雪。
“他们是什么人?”水落浅看着眼前面目狰狞之人,心生悸恐,不由自主地贴近宫云深,刚才因救火而沁出的
头大汗瞬间转冷,全身发凉。
不是说动
已平,眼前又是怎么回事?老天爷,她可没算计到这种情况,难道今天他们将要命丧于此吗?
宫云深握住她的手,表情严肃地把她护在身后。
“他们是落败
窜的叛军,没有想到会攻进郡府。”
这些残渣余孽皆是穷凶恶极之徒,此刻攻进郡府,想必是抱着宁为玉碎的决心,极尽破坏之能事。
他眉头紧蹙,不乐观地想,看来郡府后院之火并非意外,他们是故意纵火,引开护卫,藉此趁虚而入。
为首的大汉手握九环大刀,
脸狰狞地走到郡守面前,明晃晃的大刀架在郡守的脖子上,“你这个狗官,占领了我们的土地,把我们的部落
到山间,害我们贫困落魄,我今天就要为死去的族人兄弟报仇!”
大刀起落之际,郡守吓得腿软,本能的大喊,“宫大人,救命!”
大汉闻言,手登时一顿,视线转向宫云深和水落浅,而刚刚赶来的护卫则趁机冲到郡守跟前保护他。
大汉大刀一挥走向了宫云深,问道:“宫大人?你应该就是那个京城来的钦差吧?”
水落浅心中大叫糟糕,恼怒地瞥了郡守一眼。这个老家伙,如果宫云深就这样被他陷害了,她非找他算帐不可。
“你们已经是穷途末路,还是尽早归顺朝廷比较好。”宫云深无所畏惧,正经严肃地劝降。
“去你娘的!”大汉大怒,一记拳头扫向他,他踉跄两步避了过去,差点摔倒。
“云深,你没事吧?”她扶住他着急地问,并狠狠地瞪了大汉一眼。这些野蛮人只会造反闹事、挑起战
,根本就不是在为他们族人着想。
“哟,这边还有个美人呢。”大汉啐了口口水,对水落浅的容貌惊
不已,轻佻地伸手想要摸她。
“啪”地一声,她干脆俐落地赏他一巴掌。想占她的便宜,门都没有。
“少拿你肮脏的手碰我!”
“你这个臭娘们,我非杀了你不可!”
大汉恼羞成怒,挥刀
砍向她,宫云深见状,立刻一把抱住她避开了刀锋。
“不准动她!”他的表情冰冷,双眼凌厉地看着大汉。
“好啊,有骨气。”大汉哼道,
脸怨愤地嚷声疾呼,“兄弟们,今天我们就血洗郡府,把这些朝廷的走狗杀个片甲不留,夺回青
郡!”
郡府内一片哗然,叛军遥相呼喊,大声喊着他们的口号,“赶走圣朝走狗,还我青
之土!”
“别怕,有我在。”宫云深小声地安抚水落浅,心里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若只有两三个人他还应付得来,但眼前这数十名叛军杀来,他要如何带着她突围
险呢?
“嗯。”她轻声应道,表情凝重,纵使她平
张狂,遇到这等场面,也早已心凉手颤了,刚才动气甩那大汉一巴掌,已经是用尽气力,这会儿有点惶然。
“杀!”为首大汉一声令下,郡府瞬间变成战场。
郡守那边由几个护卫保护着,应付得很吃力。
宫云深护着水落浅,闪躲着不断挥来的刀
,他一个旋腿,绊倒了一名叛军,夺走他的长
,奋力抵抗。
眼前兵戎相见,模糊了他的视线,杀红眼的叛军们不断地
近进攻,他告诉自己要坚持住,救兵很快就会赶来的。
只要有他在,他不会让人伤到水落浅一
头发。
厮杀声哀嚎声不断,充斥着水落浅的耳膜,她站在宫云深背后,在他用双手筑成的城堡里,看着他变成勇士,为了她而浴血奋战。
眼前血
横飞,腥味漫溢,她随着宫云深闪躲着不断进攻的武器,看着他的手渐渐无力垂下,又不甘心扬起,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突然,郡府外传来喧嚷声,人
汹涌而入。
“老大,卫军来了!”叛军中有人大叫。卫军是这次镇
的军队。
瞬间,郡府内形势大变,卫军将郡府团团包围,叛军则是阵脚大
。
宫云深原本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但是,叛军余孽抱着必死的决心,厮杀反而更加
烈,豁出去似的疯狂挥砍,毫不顾忌已经四面楚歌的卫军包围。
宫云深长
飞舞、目光炯炯,不让任何人靠近。
叛军首领双眼充血赤红,面目狰狞得令人畏惧,他愤怒地甩出手中的大刀,直直地飞向宫云深。
水落浅直觉刀光闪闪,杀气直冲而来,她不假思索,反
地张开手护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把刀,刀尖没入她的背,血
而出。
她因为吃痛而揪起了眉头,手揽着他的
,脸庞惨白如纸、额上冷汗直冒。
她将头靠上他的肩膀,轻声地开口,“云深,你在乎我吗?”
此时的宫云深正忙着应付负隅顽抗的叛军,在他们乖乖束手就擒前,他不能分心。
只是,她怎么会在这时候问这种问题呢?而且她还抓着他的
,让他的行动非常不便,真是胡闹。
水落浅的手慢慢垂下,松开了他,整个人摇摇晃晃,背后的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裳。
“其实,能这样为你而死也不错。”她无力地笑道。
只是好可惜,她还没有得到他完整的爱,真的不想就这样倒下,她好不甘心啊。
“砰”地一声,她倒了下去。
宫云深隐隐约约听到她所说的话,直觉背脊发冷,才一回头,就见她面色死白地躺在血泊之中,一把刀
进她的肩胛,霎时,他犹如魂飞魄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啊——”他放声嘶喊,手中的长
犹如判官笔附体,挑开一个个阻拦他接近水落浅的叛军,将他们判了一个个的死刑,杀开了一条用鲜血铺成的路,一步步地靠近水落浅。
郡府在刹那间变成了修罗场,嚎声震天。
“落浅!”宫云深扑倒在她身旁,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明明该是他保护她,为什么她却变成了他的
盾?
周围的刀光剑影、血
横飞,宫云深都看不到了,他只知道她
身鲜血、气息微弱地躺在他怀里,他的心被撕开了,心神俱裂。
落浅…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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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水落浅,穿着她一惯张扬的衣裳——紫
长裙随风飘扬,骑着骏马恣意奔腾,仿佛世间万物皆踩在她的脚底。
他在远处望着她,纵容而无奈地笑着。
突然,马儿
啼摔倒,她整个人被抛了出去,沿着草坡一直往悬崖边滚落…
“落浅!”
他心急如风,快跑如飞,赶在她掉落悬崖前抓住她的衣角。
嘶地一声,衣角裂开,水落浅顿时直坠而下。
“不!”他大声疾呼,望向悬崖深处,却见她已摔得支离破碎、粉身碎骨,血淋淋的模样吓得他魂飞魄散,双眼惊恐地撑大,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已经化成碎片的她。
“落浅!”他的身体沿着悬崖落下,却像无底
一样,一直在急速下落,却着不了地,碰不到她。
耳边传来“飕飕”的风声,他只想靠近她,早点把她破碎的身体黏合回原本的样子。
落浅…
砰地一声,他的头撞到了
柱,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内心苦涩不已,他又作恶梦了。
自从她昏
之后,他一直在作着同样的梦,梦到她坠崖了,他却不能抓住她。
“她为什么还不醒呢?”
宫云深悲伤地叹气,看着趴睡在
上、面容苍白的水落浅,他颤抖着手,重复已做了上千遍的动作,探探她的鼻息,直到确定她还活着,他才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一手抚着因恶梦而快速跳动的
口,一手擦了擦
脸的冷汗。
只是梦而已,她没有粉身碎骨,她只是受伤了,她还活着!
这样的自我安慰,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下来。
那天,卫军收拾完叛军之后,宫云深失魂落魄地抱着水落浅不放,心如死灰,郡守一直想要掰开他的手,可却拗不过他的气力。
最后郡守惊天一吼,“她还没有死,你放开她,让军医看看!”
他这才猛地惊醒,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当军医
出她背后的刀时,鲜血
了宫云深一脸,他的一颗心吊得高高的,生怕她熬不过这一关。
他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她,握着她冰冷的手,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直到军医处理完伤口,才告诉他水落浅的刀伤并未伤到要害,只是因失血过多而导致昏
不醒,能否清醒度过危险期,要靠她自己的意志力。
她尚未
险,宫云深连眼睛都不敢闭,一闭上眼就会作恶梦,梦到她血淋淋粉身碎骨的模样,每次都令他吓出一身冷汗。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好几天过去了,水落浅却没有醒过来。
宫云深一直守在她身边,开始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怕他的恶梦会成真,他怕她永远都醒不过来。
“云深,你在乎我吗?”
水落浅问的话,从他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一向精明的她,这回为什么会那么傻?为什么要替他挡刀呢?
他轻轻地抚着她失血泛白的
,喃喃自语,“落浅,我不准你为我而死,我不要欠你的情,也不准你把我的心掳走之后,就扔下我不管。”
“云深哥哥,我叫水落浅,你也要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哦!”这是小落浅扑到他身上时说的话。
“这个东西我喜欢,送我!”小土匪很霸道地抢走他的玉坠。
“这个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被他所救的水落浅,很潇洒地想拿手链报答他。
“我看糊涂的人是你吧?”老爱惹事的水家女儿,竟然想为被父亲打的他抱不平。
“那么请问宫人人被我贿赂了吗?”小
商很爱挑衅他。
“什么破马车啊?”即使是落难的时候,她也能让他又气又恨。
“那只好出此下策,用玉抵押。”在客栈用他的钱败家的水落浅,依然张狂,但事后却努力讨好他。
“我又找到一条赚钱的路。”他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热心帮助难民。
“反正我没事,说什么拖累呢。”她中毒,却一点都没有怪他,她比他想象中还要美好。
“我和你不一样…”她的遭遇让他更加怜惜,为她心疼。
回忆一幕幕地在他的脑海里闪过,霸道大胆的水落浅、任
张扬的水落浅、挑衅狂妄的水落浅、可怜兮兮的水落浅、体贴乖巧的水落浅、落寞孤单的水落浅…他的心被占
了,不知不觉间,水落浅的一切都已经深埋在他的心中。
而眼前,她却生死未卜。
她怎么会问那样的问题?
难道他对她的纵容、他的改变,她都没有看出来吗?
如果不在乎,他怎么会与她纠
十多年仍不休不止?
如果不在乎,明明该是讨厌的人,为什么他会一直放不下呢?
他在乎她的程度,已经超过他的想象。
“落浅。”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眼中充
了悲伤和痛苦。
水落浅本是骄傲张狂的,可为什么到了这里,他却一直看到她的脆弱?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没有保护好她。
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掉在她的
上,消隐。
他不曾这样惶恐过,他怕她长眠不醒,他怕没有机会对她说,他其实很在乎很在乎她。
原来对她的心动不止一点点,他的整颗心已经围绕在她身上了。
落浅,快点醒过来,让我告诉你我有多在乎你,在乎得心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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