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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安市之殇(一)
  恭贺陛下,好一场大捷啊。

 陛下英明,谈笑间灭此凶虏,实我朝鼎盛之壮举也。

 陛下圣明,此战一胜,高句丽弹指可下矣。

 战事尚未结束,一帮子随侍的大臣们便即蜂拥着挤上前去,对着李世民便是一阵猛拍,各种献媚之辞不绝于耳,吹鼓之声如滔滔之江水绵绵不绝,又怎个热闹了得。

 哈哈哈耳听着大臣们的献媚之言,李世民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是兴奋之情,只不过李世民高兴的并不止是此战的胜利,更多的是因发现了薛仁贵这么员虎将而兴奋不已这些年来,大唐军中虽涌现了不少诸如秦怀玉、程务之类的青年将领,然则却甚少有如薛仁贵这般万人敌之大将,至于太子李贞么,虽勇冠三军,可毕竟如今已是储君了,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随便便地陷阵沙场,能有薛仁贵这等英豪颖而出,算是缓解了大唐军中猛将奇缺的窘态,当然了,这只是李世民自己的看法,实际上,西北一系将领中,武艺不下于薛仁贵者大有人在,只不过因着李贞本人的光芒太甚之故,李世民并没有察觉到西北诸将的彪悍与善战。

 来人,给高家兄弟送信,其若肯降,朕必厚待,若不然,玉石俱焚,另,着薛仁贵即刻上山觐见。李世民大笑了一阵之后,背着手看着对面山峰上的高句丽残军,很是豪迈地说了一句。老爷子既然下了令,自有一帮子贴身宦官们忙不迭地应诺照办不提。

 战打胜了,唐军阵中自是一派的喜庆,然则江夏王李道宗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反倒更加忧虑了几分,看了看红光面的李世民,有心想要出言提醒一番,可却又没那个勇气早在发兵北伐之前,李贞就曾有过待,言明安市与乌骨乃是取高句丽的两大要隘,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极有可能陷入持久战,此际高句丽新败,军无战心,正是趁虚去取安市的大好时机,然则前番李道宗提议奇袭平壤之策时,刚被老爷子训斥了一番,此时颇为心怯,实不敢再多开口,可又不愿就此作罢,沉了一番之后,悄悄地退到了后头,沿着山路向山下走去。

 兴奋,极度的兴奋!尽管身上的白衣已变成了血衣,汗透重甲,身体也疲惫得很,可走在上山的路上,薛仁贵依旧兴奋得难以自持,当然了,他有充足的理由兴奋,就凭他一个区区的右郎将竟可以觐见天颜,这等荣耀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此时的薛仁贵恨不得一步便能登上山顶去,然则想归想,做归做,该守的规矩,薛仁贵自是不会去违反的,也就只能按耐下激动的心情,由内侍监柳东河陪同着稳步向山顶上行去。

 薛将军,今一战,某家在山上看得可是胆战心惊不已,若不是薛将军英武了得,这战果怕还真不好说呢,了不得啊,呵呵,某家叹服。柳东河一边陪着薛仁贵往山上走,一边笑容脸地奉承着,脸上的讨好之意着实明显得紧,令边上几位小宦官都看傻了眼要知道柳东河乃是天子近侍,向来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儿,甚少有柳东河低头去讨好别人的时候,不过么,说穿了也不奇怪柳东河消息灵通得紧,早就知晓薛仁贵乃是李贞一系的将领,如今又得李世民看重,将来的前景必然无比辉煌,能趁着薛仁贵尚未跃升之际,先套上个情,将来也好叙上话不是。

 柳公公过誉了,末将实当不起。薛仁贵心里头虽振奋得很,可却并没有到忘形的地步,面对着柳东河这等实权派人物的夸奖,一时间还真有些子消受不起的,略带腼腆地回应了一番。

 呵呵,薛将军过谦了,陛下可是甚少夸人的,今柳东河偷眼见薛仁贵脸上出羞涩的味道,心中暗自好笑,然则话却依旧说得无比客气,正说着呢,冷不丁见李道宗从道旁的林子里闪了出来,忙不迭地便停了下来,一拱手道:李尚书,您这是

 柳公公请了,呵呵,这位便是薛仁贵、薛将军了罢?李道宗笑呵呵地回了一礼,可眼神却落到了薛仁贵的身上。

 李道宗乃是王爷,又是朝中重臣,非等闲人可比,柳东河虽明知李道宗此话是明知故问,可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笑着回道:此正是薛将军,陛下正等着要见薛将军呢。

 哦。李道宗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略一沉之后,咬了咬牙道:柳公公,本官有件事要请教一下薛将军,不知可否通融一步?

 这柳东河自是早就猜到李道宗半路杀出,一准是冲着薛仁贵来的,可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将李世民抬出来了,李道宗还是坚持要拦上一回,一时间颇为踌躇,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有些不甘不愿地点了下头道:也罢,莫叫陛下久等了便好。

 多谢柳公公成全了,本官当有后报。李道宗自是清楚柳东河能同意自己私会薛仁贵是担了不小的干系的,心中颇为感激,拱手谢了一句之后,对着莫名其妙的薛仁贵一招手道:薛将军,这边请。话音一落,头也不回地便向着道边的林子里走去。薛仁贵愣了愣,又看了眼柳东河的脸色,这才一咬牙,跟了上去,默默不语地走在李道宗的身后。

 今之战能有此战果,薛将军功莫大焉,本官佩服,唔,某出征前,殿下曾有过待,安市、乌骨两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不能一战便下,极有可能迁延战事之进程,如今敌主力虽被歼,可残军却已向安市溃逃而去,若不能趁其立足未稳而取之,则必有后患,某恳请薛将军能于陛下面前自请率军赶去取了安市城,不知薛将军可愿为否?李道宗始终不曾回过头来,只是边走边低声地说着。

 薛仁贵与李道宗之间并无情,可李贞对其却有提拔之恩,赠马之情,此时李道宗言语间提到了李贞的代,薛仁贵登时便是一愣,再一细想,此言十有**属实,心中虽对李道宗为何不自己进言感到疑惑,可还是坚定地应承了下来:李尚书放心,末将这就请命去取安市城便是。

 一听薛仁贵出言应诺,李道宗猛地便停住了脚,默默了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道:那就好,有劳薛将军了,陛下还在山顶上候着,薛将军这就请便罢。

 是,末将告辞。薛仁贵自是不敢怠慢,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即退出了林子,跟柳东河等人会合着,一并向山顶而去了。

 唉,殿下,某已尽力了,若是不成,那就是天意了罢!李道宗并没有回头去看薛仁贵等人,而是默默地在原地站了良久,长叹了口气,摇着头,呢喃了一句,话语中是惆怅之意。

 参见陛下,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陛下海涵。薛仁贵跟着柳东河上了山顶,大老远就见李世民正面带微笑地向着自己招手,忙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

 免了,免了。李世民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示意薛仁贵平身,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薛仁贵一番,越看越爱,哈哈大笑着道:朕旧将并老,不堪受阃外之寄,每擢骁雄,莫如卿者,好,好啊!

 面对着李世民的夸奖,薛仁贵面惶恐之地躬着身子,应答道:末将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卿有功于国,朕自当厚赏,传朕旨意:薛仁贵临危陷阵,匹马拯救军阵之危,功莫大焉,着即晋左金吾卫将军之职,赏钱千贯,生口十人为奴!李世民哈哈大笑着下达了封赏令。

 末将谢主隆恩,定当效死命以报!薛仁贵对于李世民的赏赐感激在心,眼角润地跪伏在地,哽咽地叩谢道。

 李世民对于薛仁贵的表态自是相当满意,颔首笑着虚抬了下手道:好,爱卿此言朕信得过,平身罢。

 薛仁贵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拱手道:陛下,末将尚有一请求,如今敌寇已大败,安市必,末将愿提兵即刻去取了安市,恳请陛下恩准。

 哦?李世民显然没想到薛仁贵的请求竟然是此事,愣了一下,正自犹豫着该不该答应之际,却见长孙无忌从旁闪了出来道:陛下,如今敌寇虽大败,可山上尤有数万之众,我军虽胜,却已经苦战,若此时分兵,一者恐包围之势有疏漏,予敌寇可趁之机,二者,将士疲惫,长途远袭,一旦不胜,恐折士气,不若先收服此地之寇,而后三路大军再行合击安市为妥,料想安市之敌胆寒之余,取之易事耳,无须如此急迫。

 唔。李世民原本想同意薛仁贵的提议,可此时听得长孙无忌如此说法,不也有些个犹豫了起来,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将视线落到了兵部尚书李绩的身上。

 长孙无忌话说得动听,其实不外乎是不想看着又一名李贞一系的将领冉冉升起罢了,这点小心肠虽隐蔽,却瞒不过同样老谋深算的李绩,然则李绩同样也不怎么希望自己在军中的权威受到冲击,此时见李世民将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立马站了出来道:陛下,司徒大人所言甚是,区区一安市城岂能挡我大军之天威,还是先拿下此处的敌寇,再作计较为妥。

 也罢,那就这样定好了。李世民见武两位重臣都反对急攻安市城,也就没再坚持,点了点头道:薛将军今一战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罢,来方长,战有得你打,去罢。

 末将告退。薛仁贵虽是个将才,然则一来军略上远不如李贞看得深远,二来么,他也没有对整个高句丽攻略进行过研究,并不清楚安市城与乌骨城的战略意义所在,之所以提出请求,仅仅只是因着对李贞的信任罢了,此时见李世民已然开了金口,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躬身应答了一句,便即退了下去,却不知他这么一退,就已经将唐军速胜的希望生生给泯灭了一大半。

 酉时末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相比于山下连绵不断的火把之亮光,高延寿兄弟所在的小山顶上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伤兵的哀嚎声、士卒们的哭泣声在黑暗中织成一曲凄惨的响乐,全军上下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便是连宿营的帐篷都没有,全军上下四万余众不得不宿山林,坐困死地,又怎个惆怅了得。

 大哥,如今这局面,唉,他娘的,杨万那个混帐竟敢临阵逃,要不是这厮捣鬼,我等岂会落到这般田地,这该死的狗贼,娘的,拿住那厮,老子非扒了他的狗皮不可!高氏兄弟俩安排了军队的宿卫之后,挤在一间临时用茅草、树枝搭盖起来的简易屋子里,默默地对坐了良久之后,子急燥的高惠真率先沉不住气了,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将带兵逃走的杨万骂得个狗血淋头。

 高延寿自也没想到杨万会临阵逃,导致己方被唐军三路夹攻,然则在高延寿看来,就当时的战场态势而言,即便杨万不逃,此战高句丽一方也一样难逃败局,最多也就是延缓一下失败的时间罢了,其结果并没有太大的不同,然则若是从全盘战局来考虑,倘若杨万真能带着兵马成功地回到守备空虚的安市城的话,反倒有利于拖住唐军进军的脚步,从这个意义来说,杨万逃得对,只不过如此一来,高家军就算是被彻底葬送了,山头上这四万余残兵已经处在了死地。

 罢了,不说这个了,而今唐使既来了,还是想想该如何作答才是正理。高延寿显然不想再议论杨万的事情,皱了下眉头,苦笑着说道。

 投降?!老子们的家眷都在平壤,我等若是降了,家中老小岂能有命在,突围!干他娘的一把,冲出去算毬!高惠真跳着脚,脸红脖子地嚷了起来。

 突围?嘿,二弟,你倒是突突看,山下可是十几万唐军,拿什么来突围,去送死还差不多!一见高惠真瞎嚷嚷,高延寿登时便急了,眼一瞪,怒斥了一句。

 唉!高惠真也就是瞎嚷罢了,又怎会不清楚如今己方的残兵别说士气,便是果腹的东西都没有了,这会儿能守住山头都已经该偷笑了的,至于突围么,不过是个笑料罢了,可又不甘心就此投降了唐军,郁闷地坐了下来,勾着头道:大哥,盖苏文那人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是唐军胜了倒好,盖苏文断不敢拿我等家人如何,就怕唐军胜不了,一旦我等降了,而唐军又撤了的话,只怕你我的家人都得丢了小命啊。

 唉高延寿一想起盖苏文那狠辣偏执的子,也是一阵的郁闷,然则相比于高惠真只考虑到自己的家人,高延寿想得更多的是手下这残存的四万余将士的性命,真要让四万余将士来为自己做陪葬,高延寿实是不忍心这么干,长叹了口气,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接着道:二弟,我等有家人,四万将士也有家人,这些都是我族之壮,真要全都丧在了此地,那可是要让多少人指着我等的脊梁骨在骂啊,大哥,唉,大哥实无法如此行事啊。

 这,唉!高惠真虽是个燥子,却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自也做不到拿手下四万余生命不当一回事,长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罢了,若是天可汗能放了我部壮,我等降了也罢。兄弟俩对坐了良久之后,高延寿咬着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大哥,您不能啊,家中,家中老母还有孩儿们高惠真一听高延寿要降,登时就急了,霍然而起,脸红脖子地盯着高延寿,焦急地嚷了起来。

 一想起家中的老母还有儿孙辈们,高延寿眼角登时就润了,眼一红,两行泪已淌了出来,脸的忧伤,咽泣着道: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此次一战,我族少说已有两万余众惨死,算上唐军手中的俘虏还有个四万余人,若是不降,一旦天可汗生了气,别说山上这四万人了,便是那四万俘虏只怕也得跟着殉命,如此多人命某如何能承受得起,二弟可有何教我的?

 我,唉,罢了,罢了,大哥既然主意已定,小弟听着便是了,真天亡我高句丽乎?高惠真愣了愣,接着抱着头蹲在了地板上,径自号啕大哭了起来。

 高延寿呆呆地看着哭得伤心无比的高惠真,陪着了好一阵子的泪,而后毅然起了身,大步走出了简易的茅草房,看了看山下唐营中璀璨的灯火,提高了声调喝道:来人,请唐使即刻来见!声音尽自颤抖不已,随着晚风在夜空中飘散了开去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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