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全书完
到底送不送我去监狱,仍然没有风声,但按照以往的惯例,我得在九个生产队中轮
游斗。
早晨,我和妈妈正在吃饭,邻居我的女同学赵小凤来了。她是我在农村中学的同学,也是我的邻居,还是妈妈的学生,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是公社革委会成员,是老中青三结合班子的骨干。
早已被斗的成了习惯的妈妈比我更早地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反革命不打不倒”这是必须要说的话。
“郑老师,您坐吧,今天不斗您”说着举起大约二斤的一个面袋“还您的白面,我妈说早该还了,老来客,拖到今天。”
“噢…没事,你们家客多…”看她是来还面的,不是来揪斗的,我和妈妈都放松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便又紧张了起来。
“鲁小北,跟我到大队部去。”赵小凤略显不好意思地小说对我命令。
妈妈没有坐,而是怯怯地小声问她“赵指导员,小北要挨斗吗?”赵小凤没说话,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妈妈冲着自己的学生赵小凤,极不好意思地说道:“赵指导员…您…您…多关照一下小北。”赵小凤不知该说什么,努起小嘴,低下头,没说话。
我跟着她来到大队部,到了门口,她进去了,我没有进,而是按照规矩对着她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我进到屋里,不敢坐,只是面对着她立正站好。
赵小凤斜着眼看了我一下“坐那休息会吧,一会挨斗还得撅着呢。”赵小凤虽然是老中青三结合的干部,又是红卫兵头头,但她和鲁扬眉不同,没她那么坏。听她说让我坐一会,反而更让我羞的不敢抬头,我拘谨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挨斗?”听她这么问,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说真话,挨批斗已经好几年了,尽管每次挨斗经常让人捆绑,也经常挨嘴巴,撅着
股坐飞机更是家常便饭,但因为我们那地方批斗似乎并不残酷,都还掌握着分寸,所以也就用不着担心挨斗时被打伤。也就因为这个,那种当众让人羞辱体罚的感觉,竟然在我的体内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正不知该怎么回答,赵小凤又说:“全村那么多四类出身的狗崽子,你看谁象你这样三天两头让人批斗的,人家都老老实实地劳动改造,你却三天两头调皮捣蛋,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她头也不抬地仍然织她的袜子“这回竟然敢偷看女知青解手,我看你是没挨够哇你。”
“我…不是故意的。”
“还不老实,到了监狱你就知道了,那滋味比挨批斗好玩多了。”
“真要送我进监狱呀?”
“看你表现了”她头也不转地说道。赵小凤没他们那么坏,从她的口气中,我嗅出了一种可以让我放松的味道,我腆着脸对她:“到时…说句好话…行吗。”她也听出了我口气中的不驯,扭过头瞪着我“你给我老实点,一会到学校批斗,让你撅就撅,让你跪就跪,听到没有?”
“听到了。”她把袜子织了一会,看了看大队部的挂钟,站起来,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下第二节课了,我们该去了”说着话,她转身取来一团麻绳“转过去。”我抬起眼看着她那张稚气的好看的脸,小声地问:“你捆我?”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道:“废话,马上要去学校开你的批斗会了,不捆你怎么行?快点,转过去。”赵小凤十分熟练地将我反绑了。捆完了,又抓住我反绑着的双手,用力地往上抬了抬,确信已经捆紧了,又走到我面前,用娇
的小手托起我的下巴,高扬起调皮的脸蛋“怎么样,给你两个耳光你还能不能还手?”我正呆痴痴地看着她,她却真的一个耳光打来,虽然明显不重,而且是笑着打的,但那种任一个女生玩
的感觉,仍然让我全身涌起某种异样的感觉。
“告诉你,现在我要打你你也动不了,知道吗,给我老实点。”我微倾着身体,并不害怕地看着她“要斗多久?”
“怎么?怕了?看你老实不老实了,想斗你多久就斗你多久。”不等我说话,便背起了那支小巧的美式卡宾
,押着我向学校走去。
学校的操场上,已经集合起
哄哄黑
的学生。这是一个只有那时的农村才有的现象,学生从一年级上到九年级,就算完成了高中教育,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两年。古里洼村人多,学生也多。
台子上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几张大字报和关于批斗我的标语。
学校也没有专门的主持人,赵小凤只和学校革委会的头头说了几句什么,就一手抓住我的左臂,一手按住我的脖领子将我押到了台上。
“撅下去,低头认罪。”我便老实地将上身弯下,一动不敢动地撅在了那里。
说真话,让一个少女如此这般地按住自己,那种感觉可不同于让男民兵这样
我,那只
手一接触到我的身体,浑身便象是触了电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当着平
里天天见面的老师同学们在高台子上被女生摆
成这么一种难受的姿势,又有着无穷的羞辱。
我一动不敢动地象个大虾般弯着身子,任由台子下面无数双眼睛看着,议论着。好在我的头是低着只能看到脚面的,不然我不知该如何对视那些看着我的熟悉的眼睛。
“鲁小北耍
氓,偷看女知青上厕所,大家说,该怎么办?”
“批倒批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打倒臭
氓鲁小北!”
“打倒…”…一阵口号声后,便是各年级的学生上台发言,每发言完毕一个,赵小凤便喝令我:“鲁小北,跪下,老实
待你犯的罪。”于是我便得以将撅酸了的
收拢一下,原地跪了下去,低着头,对着早已放在脚下并用小石头
住的一张认罪书,念起来。
但只念三分钟左右,赵小凤便又是一声大喝:“念的什么七
八糟的,不老实,站起来撅着。”我只好将跪着的双腿站直,并拢,再次将头弯过膝盖,弯成一个大虾状,听着下一个学生上台批斗。
就这样,每上来一个学生,便先是发言,然后对我审问怒斥,每一个学生下台了,我便又一次宣读认罪书,每念到三分钟左右,便又被喝斥着重又撅下去,用了一节课的时间,有五六个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我也就用五六遍才将那认罪书念完。
大会结束了,批斗却并没有结束。各年级红卫兵代表纷纷要求将我交给他们班批斗,赵小凤开始不允许,但耐不住两个红卫兵积极分子的狂热要求,又有一个老师帮助说话,才勉强同意了。于是一个六年级(在当时算是初一)的两名红卫兵代表便得以将我带到他们班批斗。
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大概都只有十二三岁,都只到我肩膀那么高。见赵小凤同意了,便冲到正在立正面墙而立的我身后,象老练的民兵一样,分别抓住我的手腕和衣领,然后幼稚地一声大喝:“鲁小北,跟我们走,给我老实点。”我…一个当时十六岁,身高已经一米七六的半大小伙子,便被两个比我矮一头,比我小好几岁的少年这样揪着,低着头,走出了学校办公室。
虽然我不敢反抗,心里却十分的不服气,但后来我服了,彻底服了。
从办公室到他们那个班,要穿过一个大操场,操场上积
了玩闹游戏的学生,见我被带出来,便群起对我抢起拳脚,我的
股上,脑袋上,身上,腿上,挨了不知多少下,虽然打的力度都不是特别的大,但群众的力量是我领教了的,我几乎不敢躲避,只是低着头,盼望着快点到他们教室。
不知挨了多少下,终于走进了他们那个教室。
上课了,班主任是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回乡女知青,她说:“大家不要说话了,这一课,我们班开批斗会,斗争地主狗崽子鲁小北,请同学们踊跃发言”说完对我命令:“鲁小北,过来。”我按照她的命令,低头走到讲台前面,立正站好。
“撅下去”她又一声喝令,我便重又撅下去。
“哪位同学先发言?”
“报告,我发言”一个男声大声报告。
他上来了,这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他上来背了几段语录,就开始指责我:“鲁小北,我问你,你狗爹是不是反革命?”我低着头回答:“是…”
“你狗妈是不是破鞋坏分子?”
“是…”
“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你认不认罪?”
“我认罪。”
“打倒…”
“打倒…”就这样,第一个发言就算完了。
我已经撅了一节课,现在又撅,已经有点臂酸
疼,再加上我一个这么高的十六岁半大小伙子,让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批斗,也从心里不服气,便将身体慢慢地调整,
身弯曲的程度变小了。
“撅低点”随着一声尖声的喝斥,我的后背挨了重重的一皮带。
“同学们,革命小将们,你们看,鲁小北有多么不老实,大家说,对于这样的臭
氓,我们该怎么办?”
“打倒他”随着一声大喊,一个小男孩上来,揪住我的耳朵,朝着我的脸上打起了耳光“啪…”立刻就上来十好几个男女学生,我的双臂被好几双手拧住,揪头发,揪耳朵,打耳光,吐唾沫,我身上象是被蜂蛰了一般,全身上下都挨到了拳脚。
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那位老师回办公室喝水,教室里便
成一团,三十多个十二三岁的男女学生把我围在中间,这个一脚,那个一拳地打在我身上,让我真正地感受到了群众发动起来的威力。尽管我比他们大好几岁,又身高体壮,却不得不跪在这帮小孩子面前,任他们欺负。
“鲁小北!”
“到。”
“服不服?”
“我服。”
“让他在教室爬一圈”不知谁喊了一声,于是我被推倒在地,开始沿着课桌留出的空当爬起来。
我的双臂是反绑着的,所谓的爬,实际上是用双膝和脑门三点着地向前挪动。
我屈辱地爬着,突然,一个个子稍大一些的男孩,就是第一个上台发言的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叉着腿挡住我爬行的去路。
“叫声爷爷,我让你从我裆里爬过去。”
“叫…”
“大声叫。”在一群孩子的哄叫声中,我跪伏在那男孩的面前,象条狗一般可怜地对着他叫:“爷爷…”
“噢…胜利了…打倒地主崽子鲁小北…”我屈辱地从他那双腿中间爬过去。
终于爬完了一圈。
“以后还敢不敢再耍
氓?”
“不敢了…我不敢了…”另一个女学生走过来,手里提着
笔,她站到我面前,我的双臂仍然被人反拧着,头发也仍然被揪着。
她用那
蘸了墨汁的
笔,在我的脸上画起来,墨汁的臭味弥漫在我的脸上。
“你画的不行,给我”一个男生抢她的笔。
“去去,你怎么知道我不行”那女生不依。
“把他脑袋往后搬搬呀,没看我画着不得劲吗”那女生对那几个揪我头发的男生说着,我的头被进一步地向后搬着扬起。
“哎呀!要往这画”又有人建议。
“那不行,在这画个叉,哎呀笨呀,不是这么画…”
“我来我来,看我怎么画”画笔转到另一个男生手中。
“算了算了,画的好臭,我来我来”画笔再转到另一个女生手中。
“对…哎!就这么画…”
“哈…”我象个玩具一样,任一群红卫兵小将折磨着,我的脸也成了他们的练习画布。
画了半天,他们集体的作品画完了,一个学生找来一个小镜子,照给我看。
镜子中的我,整个一个牛鬼蛇神的模样,脑门上写了一个“王”字,鼻翼两侧,各斜划一道,就组成了“八”字,嘴的四周,被涂了一个圆圈,两腮上,则分别写了“
氓”二字。
“臭
氓,念念,是什么?”这是一个尚未
离稚气的小女孩的口气,但对于我,却不敢不从,我看着镜子里那画的鬼一样难看的我,低声念起来:“
氓…王八蛋…”
“你是不是
氓王八蛋?”还是她的稚声。
“我…是…
氓王八蛋…”…“你们干什么,伟大领袖
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不懂吗?”这是赵小凤的声音,大概她已经猜到下课后我要挨整,才赶过来的。
学生们虽然仍然叫嚷着,但还是不情愿地停了下来。赵小凤不管另一个班的红卫兵头头再怎么要求,强行地将我带回了大队部。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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