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年,八岁的韦诺蹲在二楼书房的窗下,悄悄掀起深绿色的窗帘,偷眼看向伸往家门的那条小路。家门前十丈左右有一处弯角,几十株尤加利树挤在一块儿,树和树之间的空隙紧密得只能够站两个侧着身子的人。
如此怪异的布置,听说是爸爸幼时的杰作。
小小的他望了望身后的小闹钟,才清晨五点,好早啊,为什么他总是这个时候就会醒来呢。对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的生理时钟,好像就被人上了法条一样,每天这个时候就会醒来。
就是那天,他起
上洗手间后突然想喝水。下楼到厨房时,无意间打开梯间的小窗望向屋外的时候,惊异地发现屋子前方那一片尤加利树林里,有一块闪亮亮的布料在飘啊飘的…他吓得小心脏“砰砰”地跳个不住…
使劲擦了擦眼睛再看,原来那飘飘的是一袭衣裙,确切地说,是一个挤在两棵树之间的穿着粉
裙子的…女鬼?
小韦诺水不想喝了,就趴在窗台上,又惊慌又兴奋地观察着那只“女鬼”的下一步行动。半晌“女鬼”的身上突然走出另一个身影来。他看见,那是一个穿着灰色T恤,中等个儿的男人!也就是说,刚才这男人和那“女鬼”是重叠着挤在两棵树的间隙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女鬼”和男人为什么要挤得这样辛苦呢?莫非,他们在亲嘴儿?!是了,一定是这样了,小韦诺不但不害怕,更为自己接近联想感觉异常兴奋。
灰色的男人一步一回头地回望着“女鬼”走了一小截路后,扭头使劲挥挥手小跑着离开了。“女鬼”默然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显得惆怅依恋,待背影完全消失之时,才别过脸孔。
小韦诺瞪大眼睛,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女鬼”居然是玉姨!
这,这怎么可能呢,玉姨是他的小妈,只有爸爸一个男人才可以亲她的嘴,她怎么可能让另一个男人亲她的嘴?
天啊,这是个非常不好的发现。小小的他觉得心头如被异物堵
,
口闷闷地很不舒服。该不该先告诉妈妈,然后由妈妈决定如何处理?又或者等爸爸出差回来的时候再告诉爸爸?
可是,可是妈妈已经好瘦了,脸色也不好,成天熬那种臭臭的黑糊糊的苦茶,然后扬起如灯
般纤细的脖子艰难咽下…看着妈妈喝苦茶的样子,他有时很想哭。如果再把玉姨的事告诉她,妈妈会不会又撑起灯
般纤细的脖子,咳个不停?
这果真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发现。因为不好,更令他强烈意识到,不能轻易对任何人说。
之后的一段日子,小韦诺守口如瓶,只是,每每望着玉姨的脸,总是觉得她笑得好假,假得好丑。她的手很脏,还有她的嘴巴也很脏。因为她抱过亲过爸爸,也抱过亲过他,还抱过亲过别的男人。
因为他的早
和懂事,守住了一个不应该是八岁孩童要守的秘密。可是韦家在半年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恨不得以自杀的方式报复自己的知情不报,以求永远终结这份彻骨的悔疚!
没错,玉姨就是苏玉群,于志成就是那个穿灰色T恤的男人。
二十多年前,苏玉群是韦原的地产公司的小职员。
同室而处、
久生情,韦原对苏玉群渐显爱意,便瞒着韦太太频频约会她,在一次社
聚会后,韦原乘苏玉群半醉半醒间,在酒店房间强要了她的身子。韦太太自生下女儿后身体变得非常虚弱,长年独居治病,对于冷落丈夫着实很内疚。后来从旁人口中得悉他们的恋情,悲愤之际,却又无可奈可。
那时正是七十年代初期,香港新一代女
勇敢无畏,大力叫喊要开辟属于自己的天空,有自己的事业。
但大部分的女
仍然有着一切以丈夫、孩子为天的信念。为了不至韦家四分五裂,韦太太忍痛让苏玉群入住韦家,让她当上名正言顺的韦家二娘。
七三年香港股灾,韦原的地产公司陷入困境,积
了大批半成品楼房,更因为资金问题不能如期竣工,导致无法偿还银行利息及承建商的大笔经费。韦原夫
二人四处求助朋友,终于筹集了二百万港币,希望先还掉部分利息,再用余款装修一批适合新婚家庭二人世界的家居。
凑足款项那天,一家人都很高兴,尤其是韦太太,还亲自下厨帮着佣人梅婶
了
的一桌酒菜以示庆祝。
当晚,苏玉群把韦氏夫妇灌醉,然后从书房偷走二人筹集而来的全部款项,与于志成会合后逃离香港。
事发后,韦太太哀伤过度导致哮
病发,半个月后在公立医院离世。韦原的地产公司也同期倒闭。韦原欠上一
股的债,带着韦诺和妹妹韦妍四处躲避债主。十年间,三人东躲西藏,温
不继。
于志成和苏玉群身携窃回的巨款,连夜从水路潜匿台湾。三个月后,收购了一间资历五年的服装公司,名谓“成玉公司”他和苏玉群各占百分之二十股份,另外六成由八位原股东拥有。之后,于志成不停打探韦家消息,发现韦原因为债务带着儿女东躲西藏,往日气势全然失尽,不由万分得意。此时“成玉”生意
益壮大,春风得意间,于志成自不忘衣锦还乡,便把“成玉公司”逐步转迁回香港。
韦诺在遭逢巨变之后,终
沉默不语,脸上始终阴沉冷漠。八岁的他仿佛已懂得人世间最恐怖最丑恶的不是深海里的杀人鲸,也不是森山里毒蛇猛虎,而是人。
恨自己、恨父亲,更恨苏玉群。那种心情,年复一年地徘徊在他的内心。而最令他痛苦的,是造成这种后果的源头在于他的知情不报。
仿佛才是眨眼之间,他便由无忧无虑的天堂跌进腐臭黑暗的深渊——此种入骨的痛悔和仇恨,绝不是一个只适合于游戏年纪的孩子所能承受的。
过了十年居无定所的日子,父亲终于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在长洲一市集边的街口觅得一处报纸摊档,一家三口,终于过上略微安定的日子。
只是,十八岁的韦诺,几乎就是在无数的报纸杂志中,看着关于于志成声名大振、风光无限的消息长大的。他心如刀割,咬牙切齿,曾有几次,甚至把新运回的报纸捆全扔至水洼泥坑!一旁的韦原心如刀割,却默然无语。
十九岁那年,在一次知识问答比赛中,他认识了同为冠军的方强、亚军陈剑和季军刘锐。
四人惺惺相惜,且都是极具个性的性格,几次交往便成了好朋友。生
冷毅却行事疏朗的他更经常与方强他们活动在贫民区。事实上,除了刘锐的家境过得去之外,他与陈剑几乎就是天天吃方强资助的早餐和午餐挨至大学毕业的。
那时,有不少与他们同龄的少年纷纷加入黑社会。
白
潜身在庙街、酒廊或麻将馆,晚间在
间别上西瓜刀,四处惹事生非,以收取坨地费、贩毒、打劫,甚至迫良为娼为生计。他们四个,始终自成一派,不为歹也不行侠。
他们四人在互相扶持的日子里,心中坚信,在各自的生命里,从此多了四位患难与共的生死之
。他得方强资助,两人同到美国进修博士学位,陈剑和刘锐则在法国读书。
二十四岁那年生日,他借寒假回港,在财经副版看到于志成一夜间成为股市不败的报道时,当即不顾腊月彻骨的寒风,一个人冲到海边,一拳一拳地打在
壮的铁护栏上…
寒风刺进皮开
绽的手背,他全然不觉。周围响起高低不一的“嗡嗡”回响。海
喧哗跳跃触撞堤岸。阵阵风声穿过码头边低矮的遮
棚,再
头撞面地打在毫不抵抗的棕榈树上,发出“呜呜”的怪声…
那一刻,他知道,他已经可以把最刻骨的恨意深藏心底,眼波剩下的是一泫幽暗深沉的潭水。恨意尚未有条件曝在阳光之下的时候,他会等,等…
兄弟四人学成返港后,韦诺聚集方强,刘锐和陈剑,创办了“联友”科技公司。凭着四人精明的头脑和卓越的能力,短短几年“联友”便把经营脉络延伸至整个亚洲及欧洲。几年前,韦诺建议开拓内地科技软件市场,当时正赶上内地对电脑抱以新奇渴望的阶段,令“联友”的盈利极为丰厚。
生意上,他们四人各有负责的分支点和任务——陈剑负责国外的分公司,方强负责台湾,刘锐负责大陆,而他坐镇香港的总公司。
早在三年前,韦诺便处心积虑,不断留意于志成的动向。而现在,他自问拥有了强硬的反击能力,要做的就是如何把于志成的弱点逐一翻出,再狠狠击破!这个振奋人心的时刻,他已经等待多时了。
韦诺深知于志成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更喜欢接触刺
的投机生意,看他不断涉足期货和股票市场便可见一斑。
他也知道苏玉群喜欢好花草,去年更
上养植兰花。也许天助他也,居然有一个知
好友的父亲是花农出身,更被喻为兰花大王。成为兰花大王的“人室弟子”
后,短短数月,他居然也种得出一手好兰花、。他觉得机会来了,便通过刘锐母亲的朋友有心无意的大力
惑,终于吸引苏玉群直接向兰花大王订购兰花,并对她提供额外优惠:兰花有病,师傅上门治理。
当苏玉群向花圃取了他特意炮制的花泥后,家里的兰花当即有病。于是,蓄谋已久的他终于登堂人室,步人这对在他心中死不足惜的
夫
妇的家中。
潜进于家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窃取于志成在股票市场上的跟庄动向。他知道于志成学历不高,但自恃有半点小聪明,更把“成玉”
得似模似样,便目空一切,以为自己的才干不尽于此。
早年,报刊大行其道,说他曾适逢际遇,碰到一位股坛奇才,才有这种十买九攒的好运气。可惜没人知道那位股坛奇才究竟是何方神圣,只知道于志成长期在股市投入大量资金,每每股运亨通、财星高照。
韦诺知道,于志成擅做中线或长线股资,每次在股票市场抛售某只股票后,会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偕
外出游玩。这段时间,适逢于氏夫妇出国玩耍,娟姨家中有事。当然了,娟姨不能及时回于家,正是刘锐使人做得好事,只是苦了那位无辜的老人家,得捧着痛脚在家养个十天八天吧。
他趁此时机,深夜潜入于志成的书房,查找他在股票市场上的
易资料。然而一晚下来,让他火冒三丈的是这家伙居然没有设定自选股票,更没有记载丝毫关于股票操作
志之类的东西,连炒股人士必备的各种股票财政年报、上市公司业绩经营能力评估,和资深股评家的推论也没有。
现在,他首先要知道的是,那位行踪诡秘的股市奇才究竟是谁?于志成现在手中拥有的大量股票究竟是哪一只?他的买卖操作擅于独来独往,还是群狼共舞?如果,于志成没有真才实学而孤注一掷的话,那么终有一天,他韦诺要他家财散尽、不得善终!
现在买卖股票多以其开户证券公司提供的
易软件在网上
易。如果玩中长线投资的话,天天频密进出自己的
易账户的“大鳄”除了在必要时段,以对倒、打
等手法制造烟幕之外,不会经常买卖操作。既然如此,非常时期就用非常手段,他那名叫“黑客天王”的兄弟陈剑就有得玩了。只要于志成切人操作系统,陈剑就有本事追踪到底。
不过,这段时期陈剑正在美国纽约的分公司忙得焦头烂额,真要行动,大概要等一段日子。
耍了点小手段打开他的邮箱。发件箱内,一大堆同名同姓的邮件立即吸引了他的视线。里面几乎全部都是询问股票市场和期货市场的问题,收件人的名字叫尊尼。
莫非,这名尊尼就是于志成背后的股市奇才?韦诺细细浏览一遍,可惜于志成信中的内容,遇到有股票代码的,全部都用符号代替。果然是老狐狸,韦诺不
低低咒骂起来。
突然,收件箱中,一封来邮的内容吸引了他。
“她今年十九岁了吧,长得越发漂亮了。上个月我从国外回来,就不停制造各种机会接近她,可惜她总躲着我。”
这个她是谁?
发件箱里,于志成居然也没有删除自己的回复。”放心放心,下个月12号是她的生日,我会安排你们先订婚的。呵呵,只要你当了我女婿,我就不用再这样请教你了。对了,这样的安排你喜不喜欢?”
是于蓝?老狐狸居然以自己女儿作为生财筹码?韦诺一下倒挨在椅背,慢慢眯起细长的眼睛,毫不掩饰内中进发而至的危险信息。
韦诺在这边翻箱倒笼,暗自咒骂。只苦了隔壁的于家小姐,一连两晚听着来自书房的阵阵轻微的怪声,吓得
了一地眼泪。
隔天下午,于志成夫妇从日本归来。恰巧娟姨的脚伤好了也提前回来了。三个最疼爱她的亲人一下全出现在面前,于蓝乐得笑眯了眼。
“宝宝,想死妈了,一个人在家怕不怕?”苏玉群把女儿抱个
怀。
“不怕,家里…还有一个阿诺啊。”于蓝偏了偏小脑袋,对妈妈一笑,脑间突然想起自己初见韦诺时惊慌模样,不由吐了吐舌头。
“那家伙有时会突然遁形的,你待在学校那几
,他早就报到了,却只来了两个下午。听说他还有别的生意,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干涉人家。”苏玉群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脸,搂着她就要去院子看宝贝兰花。
“他好像很怪似的…”
“就是,简直怪人一个。”苏玉群嗤笑。
“做什么…都独行独断…”
“咦,你向来不喜欢沾惹陌生人的,怎么注意起他来了?”苏玉群有些奇怪。
“才,才…没有,只是觉得他冷冰冰的,呃,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或者他…生来就是这种人吧…”于蓝搂着妈妈的手,略歪了歪小脑袋。
“管他是什么人呢,反正救得活我的宝贝就行。”苏玉群拉着女儿的手走进兰圃“他今天在不在?”话音未落,便看见韦诺蹲在一盆素心兰旁边,用小铲子翻看泥土查看它的
部。
“阿诺——”苏玉群娇声叫唤。
韦诺略一回头,面无表情地朝她一点头,又埋首干活。
苏玉群俯身向第一排架子仔细看着“这几盆绿玉精神多了…真难得,要不是你,它们可都要死了…
唔,这些绿荷好像也没事了。”她转身问女儿“宝宝,有没有跟阿诺学些护兰的技巧?”
“没有…”于蓝偷瞧了韦诺一眼,小声说。
“他可是兰花大王的人室弟子哦——”苏玉群讨好地对韦诺笑了笑“我千求百求,他才肯帮忙一个月,对了,阿诺师傅你再留多一个月行不?我付双倍价钱!”她向后倾着身子,
了
丰
,很坚决地说。
“于太,我因为当你是朋友才帮你的,要是说到钱就伤感情了。”韦诺突然一去刻板,语带调侃,复杂多变的眼半眯着看向苏玉群,眼神似含笑意,却又隐隐带着一丝
鸷!
苏玉群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把视线一闪,看向他旁边的绿荷兰。
半晌,她又凑前身子堆起笑脸, “呵呵,阿诺你说我…现在向你学习护兰还够不够时间?”
韦诺移过旁边的瓷盆,拿小铲子挑松花泥,动作不温不躁,
没理她在说什么。苏玉群忤在一边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
旁边的于蓝悄悄抿了抿小嘴,心想连妈咪这么随和的人他都不接受,看来这怪男可真不是一般的难相处。
苏玉群拖着女儿在兰圃转了个圈,果真见所有兰花都精神起来了,有几盆还冒起了新叶芽,便又开心道:“阿诺果然厉害,有了你这帖仙丹灵药,我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苏玉群等了半天,见他不答话,只得耸耸肩,和女儿回大厅去了。
韦诺知道,苏玉群不可能认出他就是韦原的儿子。
否则,她的反应大概会晕倒在地,又或者浑身颤抖地高呼救命吧。不过,这么精彩好玩的场面,怎么能够让它悄悄地发生在于家的兰圃?那太便宜这对
夫
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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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
,韦诺离开于家,直往位于兰桂坊的路易酒吧。
路易酒吧是刘锐的私人物业,刘锐讲义气,平
总是摆出一副嬉笑怒骂的模样,较容易与人相处。然而,韦诺他们知道,浮夸只是刘锐的保护
,其心思缜密并不亚于他们三个。
“老狐狸存在电脑里的股票资料很少,似乎并不像懂得分析股市行情走势的行家。”韦诺啜了一口啤酒。
“有这等事?听说资金实力雄厚的炒家都会开设大量的户口,然后进行对倒活动,以
投活跃的假象吸引散户跟庄,或者掩饰出货迹象,如果他真是空心老倌的话…”刘锐抛给韦诺一个牛皮信封“这是他过往的投资记录,我托朋友从
易所偷龙转凤的好东西。我向他要于志成近一年内
易资料,那家伙怕惹上麻烦,死也不肯再玩了——”刘挨坐着,想起那家伙怕得要命的糗样,不
嗤笑起来。
“对了,你帮我查一个男人,近
接触过于蓝的,三十岁左右。”
“呃?于蓝?于志成的女儿?”刘锐盯了他一眼。
“锐,我发现了一个可爱的秘密,于志成极依赖股市奇才的指点,而那位股市奇才居然想染指于志成的女儿——”韦诺想起那个尖叫着要他去填老鼠
捉鼻涕虫的女孩,缓缓扬起嘴角。
“那有什么的,男
女爱——”刘锐摸着下巴睨着他“唔——你这样子有问题,莫不是韦老大你——嗯?”
韦诺看了看兄弟,没作声,心底却因为刘锐的暗示,一个新的想法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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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于家之际,已是黄昏时分,韦诺朝开门的娟姨略一点头,直往院子走去。
娟姨在他身后喊他:“阿诺,不要待那么久,就要吃饭了。”他回身点头,对于刘锐刻意找人在公车上推撞娟姨以致她脚部受伤的事,韦诺并不怎么内疚。古人犯事,会牵连九族,如此推断下来,他实在是太讲情面了。
兰圃内的兰花经过十多天精心护理,一洗颓气。苏玉群欣喜若狂,终
留连忘返。韦诺冷眼旁观,自是不动声
。
对于种植花卉,他一向视为业余喜好。所谓人生如戏,人情纸薄,立身人世,每每总是顾此失彼,得不偿失。花草乃天地间一股慧黠之美,让人赏心悦目之际,索取的只是一瓢清水,比自诩智者的世人,不知干净清灵多少倍。人的
望再怎么宏大,依然难逃死别。花草却可以重生。人的命,其实比它们还不如。
从兰圃迈出,他转进隔壁的花房,见枝叶晶莹
滴,便知是那女孩来淋过水了。她似乎极爱花卉,不过倒不大钟爱兰花,也极少踏人兰圃,大概是怕他的缘故吧。韦诺瞄了瞄墙角的老鼠
,那是他以一块
的酬劳才帮她堵起来的。
不过,那
可真大块得可以,而且很美味。他
了
嘴角,在旁边水喉处洗净手,往饭厅去了。
饭桌上,坐着于家三口和娟姨。苏玉群一见他就弯起了眼。
“阿诺,快来吃饭啊,你天天这样勤劳,我几乎要不好意思了——”她媚态尽现,声音娇柔的呼唤道。这模样韦诺再熟悉不过,心底升起极度厌恶的情绪,脸面依然不动声
地朝她点头。
坐在主位的于志成抬起圆圆的脑袋对他扬了扬下颌,便继续低头处理他的炸鱼排。那姿态分明在说,与下人同桌吃饭,已是他这位自诩上
人物的至大极限了。
韦诺坐定,娟姨把一碗西式汤和一碟香蒜羊扒放在他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于蓝坐在他的对面,面前是一碗海鲜汤,一碗稀饭,两小碟中式小菜。
于蓝垂着小脸瞅了他一眼,然后张开小嘴静静喝汤。汤有点热,一不小心便发出一声颇大分贝的“嘘”音,她立即轻抬眼睛,悄悄环顾周围,发觉众人正专注处理面前的美食,才略略松下肩头。
“蓝蓝啊,这个暑假你准备怎么过呢,想不想到外面走走?”于志成看着女儿,才一阵子不见,感觉她越发秀逸出众,心中不由欣慰。这女儿向来乖巧听话,早几年也
依赖他的,如果,如果向她提出要求,应该不会推搪的,毕竟那也是为她终身幸福着想嘛。每每这样一想,于志成便十分舒坦了。
“我,我喜欢在家…”于蓝小声应着,把汤慢慢移至旁边,开始吃稀饭。
“就是,女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嘛——”苏玉群白了丈夫一眼,随即又说“宝宝,下周我要赴一个油画慈善义卖酒会,陪妈妈去好不好。”
“啊——”于蓝几乎被稀饭呛了气,妈妈居然叫她参加酒会?
“我不去…妈妈你明知我…我以前也不去的。”穿得像洋娃娃一样,面对那些
身闪光光、脸上笑眯眯,不知脑袋心肝在想些什么的人?别来了。
“什么话,女孩子总得要认识多些男人,然后找个喜欢的恋爱嫁人才是正经事,不然成天待在家里干吗?妈妈可不要留个女儿在家
灶
,别忘记你今年十九岁了。”
“我…不要认识男人…也不要嫁…我喜欢住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话未说完,坐在她旁边的娟姨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不要和爹妈斗嘴。
于蓝立即垂下小脸“对不起,妈妈。”
“妈妈知你贴心,但现在不是要你改变些什么啊,只是希望你可以认识多些朋友。”
“知道了…”于蓝想说,我不需要朋友,特别是男的!但她忍着,毕竟饭桌旁还有一个最喜欢讥讽她的外人。她偷偷瞄了瞄坐在对面的韦诺,发觉他正全然陶醉在盘中的美味羊
上,似乎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蓝蓝不喜欢就别去了,将来的事情爸爸会替你安排的,好不好女儿?”于志成及时出口,和
子对望了一眼。
“好的…谢谢爸爸…”于蓝悄悄松了口气。
超级笨蛋!这样回答就是等于默认了父亲的安排!这种胆小如鼠的性格,要是在古代,被人卖去青楼当
也未必敢反抗,韦诺在心里冷哼一声,把最后一块羊
进嘴里,朝在座众人道歉一声,离席回房了。
隔天午饭后,于蓝套上短袖恤衫和休闲
便直奔花房。前几天见那株芦荟长了好几个子芽,好不容易等小苗苗冒高了,自然得替它另立门户。
中午,娟姨钻进厨房
杂果凉粉,爸爸则坐在大厅看报纸,却不时张望墙壁上的雕花古董吊钟。妈妈也打扮隆重地待在大厅里,一会站在厨房外面指点,一会又摆
着放在酒柜上的大盘鲜花,似乎在等什么人。
两点左右,门铃响了,果然是有客人来了。
于氏夫妇会如此庄重接待来客?蹲在院子里的韦诺狐疑顿生。
不锈钢大门“吱呀”打开,韦诺瞄见大厅里的于志成立即扬起脖子,从落地玻璃窗处向大门口不停张望。
一位英俊斯文的男人从门外跨了进来,皮肤白净、衣履光鲜,应该是一个有学识有家底的人。韦诺远远倚在院子墙角的芒果树下,认得此人曾经送过于蓝回家的。他有本事令于家夫妇坐立不安?敏锐的触觉立即闪过种种假设。
于氏夫妇早已
脸堆笑地从里间
出来,眉眼间更带上一抹谄媚“应龙你终于来了,来来,快请里面坐。”此时的苏玉群更是风情款摆。
韦诺狐疑顿现——以于志成今时今
的财富和地位,用不着对一个年轻男人如此巴结吧。除非,除非…这位许应龙对他的掘金大计有帮助?
这位许应龙大有来头,而于志成这只专善走捷径找好处的老狐狸更有问题。至于苏玉群,虽然本
好逸恶劳,却并不是大
大恶之人,想当
一定是受了于志成唆使才会如此歹毒,这一点,从她拿了款项又留下字条就知道。
那么,他们夫妇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大厅西边的大玻璃窗下,围种着十来株翠绿的茑萝,韦诺拿着剪刀,走过去蹲下身子。他知道大厅里的这个角度,是一张两人沙发,旁边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斑点狗瓷器。
窗开着,内中清晰传来于志成的声音:“娟姨,帮我叫蓝蓝来。”
韦诺蹙起浓眉,扭头看向蹲在玻璃花房里的于蓝,她正小心地把长了
的芦荟苗从主杆上分离开来。
长长的头发垂扎向左边,白玉般的小脸全神贯注地投入她自己的简单的世界。美丽的眸子没有了怯弱和惊慌,透出如水的娴雅。手中的芦荟幼苗与她同样柔弱,只是,它因为有她的爱惜得以新生,而她自己呢,面对可能会改变她一生的安排,将何去何从?
“蓝蓝,老爷叫你呢,快来。”匆匆走到院子的娟姨看着额角渗汗、
手泥巴的于蓝,不由皱起眉头“哎呀,还脏成这样,像什么啊,快洗手去——”
米
的短袖恤衫还算干净,灰白色的休闲
就像小斑比一样长
梅花点。于蓝对着娟姨伸了一下舌头,咭咭笑着跑去水喉边洗手,却不知道看呆了此时身处于家的两位男子。
一位是站在玻璃窗后的许应龙,另一位正是站于玻璃窗下的韦诺。前者有心有意,面对她娇憨的举动时自然是
目恋慕、一脸宠溺。后者呢,则是在不知不觉间,
惑于她不自觉
的娇态,甚至无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无他的,男人嘛。
娟姨望着于蓝在那边洗手,嘴里唠叨着:“明知蓝蓝怕生,还叫她见客?老爷真是的,什么客人这么紧张!”旁边的韦诺听见,略一挑眉,缓缓眯起变幻莫测的眼眸。
于蓝一踏进大厅,赫然看见一身儒雅的许应龙正坐在父亲身边有说有笑。心中不由诧异,他怎么会认识父亲的?还很
络的样子?见他双目眨也不眨地盯过来,于蓝垂下小脸——总是觉得他的笑容别有深意,隐匿着一些她无法理解的情愫,这样的模糊,从来令她惊慌
惘。
“蓝蓝,干吗脏成这个样子——”苏玉群急急走上前来,一把拉过女儿“太失礼了,快上去换衣服再下来。”然后扭头向许应龙甜笑道歉“许先生慢坐,我们失陪一会。”一溜烟的,二个大女人就捉了小女人上楼装扮。
直至于蓝背影完全消失,许应龙还不舍地望着楼梯。于志成见了,心中甚为得意,便向许应龙凑近身子,轻笑说:“蓝蓝被我们宠坏了,不过——放心吧,她最听爸妈话的。”
许应龙一边轻晃着头,一边略带笑意地对于志成说:“我回国后,得悉好友的妹子是蓝蓝同学,便央她安排我认识蓝蓝,然后天天等待在校门接载她放学,蓝蓝好像很不乐意,还故意避开我。”
于志成立即赔笑解释:“她连我的车子也不坐呢,宁可走路上学,说那是送给自己的宁静。”
说真的,于蓝冷淡的态度并不会太过影响他的心情,因为他明白她的婚嫁大权掌握在面前的男人的手里。
许应龙生于富裕家庭,十来岁便醉心研究金融投资知识。也许是天
直觉敏锐,也许是多年的努力和累积,十年前他初涉股场便连连得利。随着经验增加,投资触觉更为准确。既是年少得志,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加之生
讨厌世俗繁琐,常以隐侠方式游曳股坛,私下里却是十数位商业巨子高额聘请的金融投资顾问。
既然拥有能攒钱的法宝,客户当然不会四处张扬,因而没人知道股票市场上运筹帷幄,来去无踪的奇才人物居然只是一个白净斯文的大男孩。
五年前,他从国外学成归来。为求安静,便独自居住在浅水湾的别墅。也许机缘巧合,他每天外出,都会
面碰到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背着大大的书包,半垂着小脸默默走路。
一直没有留意这位总是垂头走路的女孩,因为她是小女生,而他已是大男人了。
直至有一天驱车回家,半路天气骤变,大雨刹时而至。他开动车前的雨刮,赫然看见那位背着大书包的女孩正安然倚站在一株茂密的梧桐树脚——头发濡
、小脸微扬,雨水透过枝叶的
隙,不时滴在乌黑的发梢,再悠悠钻进光洁的脖子里。长长的睫
轻轻颤动,眸子安静凝望藏在灰色水气里的万物,仿佛,整个世界已变成一幅简单干净的黑白图画。
第一次正视这女孩的脸,他惊诧的不只是她精致的五官,还有
绕在她周遭的一股清冷的气质,让他强烈感应她的灵魂有着超乎常人的灵敏。
而这样清新干净的画面,更让他认为,一般人无法明晓她的心在追求些什么,只有他可以。就像这世界因为某一个男人的存在,便衍生出另一个可以配合着他的女人。她就是他的女人。
这种认知,突然让他莫明兴奋。
他开始留意她,调查她一切的资料。知道她曾患过自闭症,害怕陌生人,其父乃是一暴发户,家境中上。于是便决定先向其家人拉拢关系,也等于等她长大吧。
在这个凡事以实际效益为准则的时世,居然有男人要等待心爱的女孩长大,这种浪漫的情怀,想必只有他这种奇才式人物才会做得出来。
后来,许应龙到国外开设公司,为了方便了解于蓝的情况,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于志成的股场军师。他并不喜欢于志成,总觉此人终
笑里藏刀,目光不时
贪婪,而且极善钻营人际关系,是那种希望一本万利的小人。
“对了,上月你在电话中叫我人的那只股票,这阵波动比较厉害,散户似乎并不热衷跟庄,我该怎么做?”乘着气氛良好,于志成小心赔笑着把心中疑问提了出来。
“那间上市公司早阵传出高层人事变动的消息,那时我就知道有人在刻意制造烟幕——放着吧——”许应龙并不想和他多谈什么股票理论,每次只会遥控指点。如果不是因为于蓝,以他的性格,根本懒得面对此等谄媚之人。
曾经,许应龙就指导过于志成利用烟幕式的空消息在低位
人某集团大量股票,待烟幕一散,股价再度狂升,令他狠狠挣了一笔。
“总之这都是你的功劳啦,应龙,将来和你成了一家人,你可得叫我岳父呢。”于志成还在笑着,又不动声
地把话题转回来,以再度吸引许应龙的兴致。
“蓝蓝她会听你安排吗?”果然,许应龙一改懒言应付的态度,立即双目闪亮。
“你放心好了,我这个女儿虽然害羞怕事,但最孝顺,除了会拒绝参加什么酒会宴会之外,什么都会听我们的。而且女孩子终归要嫁人,要不是父母安排婚事,她甚至会因为怕生害羞而不肯认识男人呢,更何况我极满意你的为人——”
是满意我能为你攒钱吧。许应龙一笑,
脸不置可否。于志成也呵呵笑着,对许应龙自负冷傲的
情心中有数——如果女儿不能嫁给许应龙,他的股市财梦将会如期终结。
蹲在窗外的韦诺,赫然立直高大的身躯,嘴角牵起一丝诡异莫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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