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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1937

 天津报头条号外:猖獗多时的大盗魁七在天津落网!

 “根据日本驻京大使馆发言人声明指出,一年来横行各国租界的盗贼?魁七,已于六晚间在天津租地就逮!…此次逮捕规模浩大,方获线报后共出动三支警察中队,并请派相关军方人员协助,一番惨烈械斗之后,终于拿下了顽劣凶狠的人犯。初步估计在这场行动中,共有四名警殉职,二十七名人员各受轻重伤不等…”

 倚着脏污石墙,魁七强忍着全身的痛,瘸着大腿一步步挪动,试图在这窄小的空间里觅个舒服些儿的位置。

 好不容易蹭到门边的泥地,他挨着墙面慢慢坐了下来。

 魁七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走不到几步路就成这样,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么力不从心的一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地底下特有的霉味,斗室里除了息与角落处断续传来的几声鼠吱外,寂静得可怕。

 呆滞的目光在结实的牢壁上来回扫着,蓦然地,一股杂合着焦躁的愤怒在他口暴起。

 格老子的!他恨恨地骂了句。他魁七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想当初绿林道上谁不尊他一声大哥,凭着两手开的神准威力,哪个油面冤大头不是怕他怕得腿软,抢着把家当细软奉上?就算是绿金眼的洋鬼子,要碰着了他,也只有哀叫救命的份儿!

 可,偏他就是栽了!而且还是栽在自己一时念上!魁七懊悔万分地想着,当初要不是见意起,强拉着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在身下快活,如今他也不会在这鬼地方挨苦了!

 越想越悔恨,他重重地捶上了地面,真恨不得切了自己那不听话的东西去换来时光倒

 捶地的动作引来了一阵痛,魁七不由得皱起了脸。胡乱包扎的左臂上,一道浓稠体正滑出布外,是创口迸开了。

 动着僵硬的手指,他赶紧撕下身上的布料住伤口。好不容易缓了缓不断渗出的鲜血,望着扎缚的臂膀,他不重重叹了口气,几天来说不尽的无奈一股子涌上心头。

 被抓至今十来也有了,前三天他在警察所里不停地挨拳、挨、挨黑鞭,接着就蹲在这不见天的苦牢里吃霉。莫说是这一身的伤口痛楚了,接下来等着他的…,恐怕也只剩下那黑亮亮的弹子了吧。

 望着微弱光线中飘浮的尘埃,魁七对自己惨然摇头。都罢了吧,他活了二十五年也算够了。行抢劫掳长久下来,隐约中,他也有了自己会死在牢里的心理准备,只是他从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样迅速。

 魁七叹了口气,其实自己并不怕死,男子汉大丈夫什么都没有就命一条,他顶可以潇洒大方地走进刑场洒热血!只不过…没法在死前见义妹一面,该算是他最后的憾恨了吧…想起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白娃,魁七不一阵黯然。

 他俩同样都是没人要的弃儿,不知什么缘分,众多乞儿里就他们特别相投。为了生活,十一岁起他跟着盗贼伙出入,而她也不得已地卖身到花巷,等他能独当一面时,白娃也在青楼混出了名声,成为楼子里首屈一指的红牌。这几年他们不曾断过联系,但碍于彼此身分,每年好不容易才会一面,魁七这次被捕,恰就在他们见面前三天。

 想着想着,魁七又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大意失手了。

 正出神的当儿,一阵军靴的声响传来,空地回在地下牢监里。

 布铁锈的小卷门从外打了开,胳臂的方形空隙里出现了一张日本兵的脸,他发现魁七之后,随即用语说了几句。

 牢门打开后,第一个进来的日本兵持着步瞄准魁七的头部,另一个士兵手上则端着一盘多碟的食物。

 是最后的一餐了吧,魁七对自己笑笑。日本兵退去之后,他撑起疼痛的身体靠往那盘饭菜边。

 啧啧,有鱼、有、还有酒呢!勉强算合格了吧。魁七拿起那一小瓶酒,干裂的嘴,这瓶酒,他会好好享受的!

 呸!这算什么酒,连水都比它有味儿!才喝了口,他就火大地直想摔瓶子,可马上又忍了下来。这时候了还有的选择么?权当是解解渴吧!无奈地皱着额头,他慢慢喝着死前的最后一瓶酒。

 微微的醉意中,魁七突然想起了适才窥视的日本兵。一丝不茍的平头,笔直稳的军服,还有那探试的态度,如果再加上一双冰冷无温的眼眸,感觉上…可不就像极了那个男人么?那个逮捕行动中的指挥官,那个擒他到案最大功臣的日本军官,那个叫做…伊藤泉一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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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丝围住的军式卡车里,上了铁铐的人犯排排坐着,长的黄麻绳把他们紧紧串在一起。

 三月正是雪融的季节,泥泞多坑的路不好走,车子一路上晃动得厉害,车上的人随着颠簸左右摇晃着。

 叽的一声,车子无预警地紧急煞车,魁七只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挤向前,接着又往后倒去,前方的一堆人也顺势倒过来,他无路可闪,只得硬生生地承受夹在铁丝网和人堆间的巨大冲力。

 去他XX的狗司机!铁网上的一突刺狠狠地扎进了臂里,疼得魁七龇牙咧嘴,心里直遍了那开车司机的祖上十八代。

 忍着锥心的痛楚,他咬牙想出手,可那铁丝仍牢牢勾住不放,他只得用脚踩住车边藉力,好不容易才拔出铁丝。

 正庆幸之余,忽不意地一拐子柄当头敲下,痛得他硬是眼前黑了两三圈才回明,抬头一看是个横眉竖目的日本兵,嘴里正大声地吆喝,听了几句,魁七才知道原来他以为自己想借机逃脱。

 你日本鬼啥跩的?魁七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一副惹事找碴的模样。反正是去刑场的途中,左右是个死,图个早晚罢了,还怕你的么?

 见魁七不屈反强,日本兵也上火起来,托起管就要瞄准的瞬间,前方传来继续开车的讯号,日本兵不得已停了手,质地给了魁七一巴掌,忿忿然转回岗位。

 日本兵走了后,魁七正想瞧瞧手臂,腕上那连着数人的麻绳却传来一阵震动,他反地望向身旁的犯人,不意地发现后者掩面啜泣了起来。

 “呜…我…我不想死啊…不过偷一只牛就要被毙…呜…妈…你在哪儿…我好想你啊…妈…快来救我啊…”最后竟是失声嚎啕。

 颊上残留着火辣辣的掴痛,魁七听到身旁的人哭得一把鼻涕眼泪,心里着实厌烦到了极点。正想吼的时候,却听到那句“妈…我好想你…”,一瞬间他不呆住了,那笼罩在死亡阴影底下赤、毫无任何掩饰的强烈思念烫得他的心头一缩,他,可不也有挂在心上舍不下的人么?登时一阵气软,到口的大骂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给这么一哭,车上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死亡的压力像支无情的大钳紧紧攫住每个人,相对无语的沉重叫人不过气来。

 不愿看那一车子几近崩溃的男人,魁七转过头,努力让自己摆那困兽无生的绝望。

 旁边铁丝笼上,一个不寻常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一锐利的铁丝正高高地突出笼外,上面还残着血淋淋的皮。想必是刚才勾到他手臂的铁丝,拉扯之后离了原有的位置。

 望着那铁丝,他心中不觉萌出了某个想法。

 黄昏时分,囚车驶入一座环着高墙的部营。数个检查哨之后,卡车来到了一栋建筑物前。

 透过密麻麻的铁丝笼格,魁七窥望着这近三层楼高的建筑物,黑沉沉的外观给人一股说不出的迫感,耸入云霄的巨大烟囱像把锐利凶狠的武士刀,再加上北方的夜晚一向来得早,此时头刚收,暗云四起,幽晦暧昧的气氛更衬得这栋大屋森然诡谲。

 他XX的,就算传说中的鬼门也比这怪地方好得多!魁七在肚里暗骂着,同时感到一阵不知哪来的风吹得他浑身体直竖。

 被鲁地拖下车之后,他们来到大屋前的空地。空地上早蹲了十数列的人犯,看样子他们好像是最后一批。

 清点人数之后,几个士兵走近那屋子,打开入屋的大门,接着一列列人犯就被拉进那间大屋里。

 魁七瞪着前方的入口,心里不涌出一股幻生的错觉,彷佛那是某种恶兽饥饿的大嘴,正不停地吃着自动送上门来的食物。

 等到隔壁的人站起身来,准备迈入那黑不见底的入口时,魁七已紧张得手心里全是一片冷汗,耳中几乎可以听到血从心脏被用力挤出来的声音。这时,排在前头的男人动了动,他似乎也想跟着身旁的人站起来。

 四周的日本鬼子马上注意到这不安分的举动,两个荷的士兵围了过来,亮晃晃的刺刀二话不说就往男人身上扎去。

 男人痛得闷哼一声,接着不稳地倒下,刚好被后面的魁七接个正着。

 只不过给捅个两刀就不行了,你个没吃过苦的娇少爷!倒霉地当了男人的靠垫,魁七心里不到极点,却也只能任男人的血沾了自己身。

 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列,连推带拉地进了黑色大屋,跌跌撞撞的同时,魁七讶异地发觉这屋的料儿似乎不是一般的砖土,感觉起来…竟像是铁锻的钢一般!

 正疑惑着,他踉跄地沿着一个陡坡滑了下去,随即一道刺眼的光线从上方暴出,魁七不习惯地瞇起眼。

 那是个约八、九米长宽的小房间,但天花板则高得吓人,墙上布燃烧过后的白色烟灰。人犯挤在房间中央,彷佛待宰的畜生,周围则分站着约二十来人的日本兵,每个手上都是德国制的零点八八长

 诡异的沉默在室内飘散着,毫无预警地,一个日本鬼突然高举右手,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密如雨林的扫随即疯狂展开。

 被推进房间时,魁七早留意着四周动向,日本鬼发令的瞬间,一股本能驱使着,他立刻矮下身子,尽可能地以前方的人来掩护自己。

 管冒出的硝烟在空气中呛鼻地散开,火药爆炸的光闪动着。只能束手待毙的囚犯们发出垂死前的哀嚎,高亢而凄厉,那怀恐惧的嘶声,盈载痛楚的悲鸣,都在连绵响中嘎然而止。

 等这漫长得近乎一辈子的大扫过去后,魁七躺在地上不作声。多亏先前那男人做为盾,把他要害全罩住了,除了腿上狠狠地中了两,他这条小命还算安然无恙。

 众多脚步在身旁来回着,日本兵正巡视结果。强忍着痛楚佯装死尸,魁七只咽着气一动也不动。

 带点腥味的温热体从是窟窿的尸体中出,不停滴到他的额上,他偷偷开了眼觑着,白稠里带点血丝,是脑汁。不知是谁的头壳开了花,魁七在心里暗暗唾了声。

 静了约四、五分钟后,他听到日本兵的皮靴往出口处移动,顶上的灯光也暗了下来,接着是一阵碰撞声,似乎是一包包重物被掷了进来,最后,砰的沉重一响,入口的铁门阖了起来。

 尖起耳朵竖着,直到关门声传来,魁七才放下心来,接着也没敢多歇,他把在身上的尸体推到一旁,每推开一具他都停下听外边有没动静,毕竟谁也拿不准日本鬼会不会去而复返。

 把障碍物搬开后,魁七摸向自己侧,一番费力后,他从档拉出贴而藏的一铁丝,一丝从死亡囚车里得到的生机!和每个将死的人一样,他从未放弃过希望,而这铁丝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使着那细丝在小里左右撬动,不久,喀的一声微响,魁七脸上出笑容。

 卸下机括松了的手铐,腕上的麻绳也就不是问题了。牙齿手指并用着,皮磨得破了也不管,魁七使劲地咬开上面的绳头。

 好不容易挣脱重重枷锁,魁七先从衣上撕了块布,把还不住渗血的腿伤扎死起来,便急忙跛向入口的铁门去。

 把耳朵贴在铁制大门上,魁七仔细地听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屋外静悄悄地,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状况。魁七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但随即又皱起眉头,虽然很细微,不过他似乎听到机器的声音不停地响着。

 不大对劲,魁七感到心里一股寒意泛了上来,隐约地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越早逃离这鬼地方越好!下定了主意,魁七伸手推门,却发现铁门一动也不动。

 啧,该不会他虚到连一扇门也推不动吧?再加把劲使力,却还是不成。一阵不小的惊慌登时袭上他心口,这门是外头给死锁了的!

 没关系,日本鬼总有会用到这间屋子,总有会开这扇门的时候,抑下不断滋生的恐惧,努力不去想自己也许会饿死渴死在这的可能,魁七咽了咽口水到干烧的喉咙里,胡乱地安慰自己。

 拖着受伤的腿,他一瘸一拐地绕回原来的小室,想看看有没别的出口,走着走着,脚下不留神绊上了一个物体。

 那不是尸体,但那若是尸体的话魁七还会感觉好一点。那是一袋用来助燃的柴薪。

 他双手发颤地摸了摸,没错,干燥质硬的触感,这的的确确是柴火,再往旁边几袋摸过去,结果也是一样。

 魁七只觉全身一阵恶寒,脑袋瞬间变得异常清明,…这间屋子,恐怕不只是普通的行刑场吧,它甚至也不能被称作屋子,它真正的用途应该是座燃烧废物的大火炉!

 这下该怎么着,魁七心似麻,他想起了以前同伴曾说过的故事,说日本鬼在东北建了间诡异的大营堡,到了月中的时候,一黑漆漆的大烟囱就会吐出烧焦的臭味,味道历久不散,几里外都闻得到,当时他还曾对这件夸张的传说不屑地嗤之以鼻,想不到现在…

 不!不会的!他绝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前所未有的惊悸一齐涌上,魁七像疯了似地绕着整间小室找出口。

 没有…没有…没有出口!慌乱地转了几圈,发觉徒劳无功之后,魁七颓力地靠着墙边倒下。

 他…难道就要这么死了吗?不是被毙,也不是饿死渴死,而是活生生地被烧死…想到这里他不一阵眼酸。

 是尸体的室内,魁七听着机械运转的声音越来越大,清晰地彷佛就在耳边,热腾腾的气流在身体四周回绕着,他心里不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拍门大声叫喊救命,可想了想,自己又觉得好笑起来,那喊了救命以后呢?莫说日本鬼不会理,就算理了,开了门还不是给自己补上一

 既然走前走后都是条死路,他…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手里紧握着那救他活命的铁丝,魁七想着竟然马上又用它来结束生命,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他原以为自己已逃过了死劫,却终究还是走不出阎王爷的手掌心!

 咬着牙,他举起钢丝就往心口下,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响声,铿铿铿地,他缓下手注意了会儿,那声音是从门口处传来的!就在这当儿,吱嘎的沉沉一响,入口的铁门竟被打开了!

 微微的亮光从外面进小室,一股凉风也跟着吹了进来,带着春天夜晚里特有的气,把整室浓得发涩的血锈味冲淡了些。

 “…啧…妈的…臭…这些中国猪…要快点…那个老头…”“好…等…马上回来…”

 语声断续地飘来,接着一道强烈的光束照入。

 那手电筒出来的远光圈在墙壁上忽近忽远地摆动着,手电筒的主人却迟迟没有进入小室的打算,他只在走道上来回地走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躲在小室入口旁光线照不到的暗处,魁七只觉得嘴里发干口紧,心里不停盘算着,到底他是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好呢,还是忍气俟下机会行事好呢…正犹疑不定的当儿,脚步已朝着陡坡走来。

 望着那印在壁上的光圈越来越清晰,魁七只觉自己身体里的每筋都绷拉到疼痛的地步,斗大的汗珠不断从眉上滑下,让他的视线晕成一片模糊。

 日本兵踏入小室的瞬间,魁七抓紧时机长身暴起,使尽全力扑向来人,两只手狠狠扼住日本兵的脖子,尽可能用力地、深深地掐入对方里,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日本兵没料到死尸堆里居然有活人,冷不防被魁七扑倒在地,又惊又慌下,他一边挣扎想发出声音求救,一边笨拙地拔出间的配

 注意到日本兵的手往边摸索着,魁七马上加强了在日本兵身上的箝制,他的额头和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而暴出几条大的青筋。

 微弱的光线下,只见日本兵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像是离水的鱼儿死前的息,缺氧的慌乱让他使劲抓扒着掐住颈部的大手,指甲在魁七手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不会儿,喀的一响,日本兵的颈骨被生生地捏碎了,一阵明显的痉挛过后,那凸着白眼的头颅软绵绵地垂下,大量带血丝的唾沫从那微开的嘴角缓缓溢出。

 吁吁地伏在日本兵的尸体上,魁七只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彷佛都被一次榨光了。

 歇了口气后抬起头来,他看见日本兵的眼睛还大大地凸睁着,彷佛不能明白自己为何遭到如此横祸。

 瞑目吧老兄,虽然我们无冤无仇,可为了活命,也只得请你勉强一下子了。带点微微的歉疚,魁七把日本兵的眼阖上。

 此时,身后又一阵脚步声杂沓而来。

 “喂,村下,你到底找到了没有?酒宴已经开始了,你再不快──”话还没说完,那个日本兵倏地住了嘴,手电筒的亮光底下,他没有看见他的同伴,只见到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他呆了会儿,就这样和魁七愕然相觑。

 可是马上他就见到他的同袍了,一具尸体,正直地僵在地上,就在对方的下。

 “混──”日本兵掏出来,但他快魁七更快,在愤怒的语尾还没来得及结束前,一道鲜血从他的额头狂而出。

 看着日本兵缓缓倒下,魁七得意地吹了吹口冒出的白烟。

 迅速剥下日本兵的制服往自己身上套,末了起配刀,魁七胡乱把蓬发须一把割下。

 变装完毕,魁七又捡起另一个日本兵的左轮揣进怀里,拿着手电筒就要走出,要迈出小室时,他忽然又觉得不放心,想了想,退回来在角落里沾了些烟灰往脸上抹。

 大大方方地迈步走出这座本来应该是自己葬身之地的黑炉,魁七的心里实在有着说不出的畅意。

 屋外已是黑漆的夜,没有闪烁的星光,只一轮银月高挂穹苍,风,轻柔柔地飘着,像姑娘家那娇的小手,温顺地抚着地面上的一切事物。

 着风过,魁七深深地了一口气,三月里大地回生,草木初兴花儿含俏,到处是蓬昂扬的生命力,这股子旺盛的味儿,即使是夜里也丝毫不减。

 感觉清新的空气充了自己全身,虽然腿上伤口正作痛不已,但心喜悦的魁七真想大声地笑出来,多好,这就是自由的味道,这就是生命的滋味啊…“喂──”此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怎么回事?他警戒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是从大焚炉旁的一间小屋传来的。

 一颗有着灰白胡须的头颅探了出来,是个年纪颇大的日本兵“找到了吗?找到恋人的信物了吗?”同时,他从头到尾扫了魁七一遍“…怎么了?这样狼狈?”他指着魁七身上是皱痕的军服和脸上的煤灰。

 “…不小心…跌了跤…”用着蹩脚的语回话,魁七低声音。

 “小心点嘛!”日本兵斥责似地皱眉,接着又问:“找到了吗?”“是…”,魁七努力装得像副样子,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

 “那就好,别再这么胡涂啦!”老兵又望向他身后“刚才陪你来的人呢?”“…酒…喝酒去了…”

 “嗤!这也算是朋友?”老兵发出一声类似不屑的嘟囊。

 “快走吧!为了你可耽误了许多时间,这下子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明天的进度吶!

 ”摆摆手,老兵回到小屋里,拉动一个扳手,大炉里又传出了那种齿轮机械声。

 巨大的黑囱头再度出冉冉烟气。一阵风来,灰白色的烟雾扇状似地四处飘散开,暗夜观来,有若无声无息的鬼手在搜寻遗的牲品。

 魁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幅诡异的景象,一会儿,拖着负伤的腿,他一瘸一瘸地转身离开。

 迅速瞄了下四周,魁七往大炉的后边走去,以避开前面几个检查哨。

 炉后方是一片野生林子,因为砂砾地质的关系,这些树木长得不怎么丰茂,就连高度都只有他身长的一半。

 从矮林里拨出一条路,他踏着匝匝作响的石砾子前进,不多时,一道土灰色的石墙出现在他面前。

 月娘清冷的视线下,魁七抬头望向眼前的高大石墙,心里直挢舌不下,乖乖,这几约有四个人身高啊,莫说他现在手腿上有伤,就算全身好得活蹦跳,他也爬不上这道墙。

 啧,就差这么一步了的,他愤愤地啐了句。向两侧望了望,凭着心里的一股感觉,他扭头朝左边绕去。

 沿着墙边快步走着,沿途里,魁七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注意,可许这儿竟是部营里的偏僻角落吧,他连只猫狗鸟都没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人声。

 反地躲到一丛矮灌木下,透过杂生的枝枒,魁七看见一个日本鬼脚步凌乱地走过眼前,嘴上正又笑又叫地大声吆喝着。

 “喂…换…换班了…”

 魁七顺着方向一看,赫!一道小门!一道嵌在石墙里的小木门!他上登时热火了起来。

 守在门前的日本兵看到交接的人来了,面上出喜

 “怎么样?怎么样?”

 显出等待后的兴奋猴急,日本兵一连声地问着,来人对此则竖起大拇指以为回答。

 卸任者天喜地地离去后,接替的士兵懒洋洋地靠在木门上一动不动,彷佛浓浓的酒被风一吹就发酵成了睡意。

 嗝──!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日本兵倏地惊醒,他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无奈脑袋还是重得像水泥块似的。

 这样不行哪。他摸索着上衣的口袋,许久之后终于掏出一烟。

 这不算违纪,他是要给自己提神一点。为着这个好借口得意地笑了起来,日本兵拿起火柴往石墙上擦去。

 没有点着,他举起手想重试的时候,一不注意,火柴掉到地上。

 士兵瞇着醉眼,刚弯下捡的当儿,身后冷不防一记重击袭来,他像摊烂泥似地倒了下去。

 魁七也得意地笑着。

 在日本兵身上搜出了钥匙,还顺手牵羊地捡了那烟叼在自己嘴里,他的心情比那醉陶陶的日本兵更利快活。

 正晃着钥匙准备开门时,一抬头,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伊藤泉一郎感觉中很是烦躁。

 热闹的大厅里,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烈酒像水一样地灌入喉中,助兴的节目也达到了最高,表演的艺正挑逗地拉下和服,出了细的肩膀和白皙的双腿。

 他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躁郁。

 侧座的中佐只顾随着众人吆喝快,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低声地对他评论女人的大腿有些过

 讥讽地扯起嘴角,他把视线移开,不意却看到了侧边正座上的主人,正紧盯着艺口不放,那喉头不住颤动着,明显是在咽着快出来的唾沫。

 眼见石井那副下涎脸,一股强烈厌恶在他心头升起。起身,不理会中佐询问的眼神,他走出吵嚷的宴厅。

 守在厅外的副官见到他走出,弯下一躬,持敬地奉上御寒的外衣。

 屏退了随侍的副官,他朝着空旷的中庭走去。

 随意漫步着,春天夜里的风还隐着些许寒意,足够让人的脑袋清晰透彻。

 这次来到洲,表面上他是来慰劳皇军的,实际上他和中佐是代表参谋本部来视察含菌剂的制造状况,以评估对华作战的胜算,而其结果…,他望了下灯火明亮的宴厅──双方都很满意。

 看着黑夜里通亮明彻的彼方,他感觉口中那股烦人的躁闷又再度滋长起来。

 不快地撇开头,他朝更深处走去。像是要发自己的情绪般,他刻意向偏僻的小径走去。

 表面上似乎是为工作而烦恼,但其实他心下了然,那股不断侵袭着他的狂躁风暴,既不是针对那无下作的石井,也不是对这粗心大意的部下中佐,而是…完全对于他自己本身的焦躁不安…

 轻轻叹口气,这真不像他啊。

 些许语声随着风向飘来,缓下步伐,他望向声音的来源。

 远处的几个哨岗里,替的卫兵在接班了,挟着烈焰再度昂冲天际的青色营火就是证明。

 遥望着黑夜里那熊熊高闪的火光,不由自主地,他忆起了那双眼眸,那双在他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黑亮眼眸。

 骄扬不逊地,桀傲不屈地,虎视眈眈的目光,就如同深山隐林里张着尖爪利牙随时准备扑咬上来的野山猫,危险而致命。

 其实,像那样的人他也不是没有遇过,顽劣无知,凶残恶暴,如此的低废物地皆是,可是,像那样慑人心魂的锐利眼瞳…,他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那闪着黑曜光芒的眸子,有时是峭料寒意的冷冷嘲讽,有时则是傲慢无畏的烈倔硬,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燃着一股彷佛要融掉一切、噬生命的炽热光芒!被那样的眼眸注视着,他竟有股自己将被灭的错觉。

 他无法确切地说出自己对那双眼眸的感觉,虽然那是种深刻又刺痛的感觉,但当仔细追究下去,它又变得朦胧不可知,就像一细小的针刺进身体深处,虽然隐约察觉痛楚,却找不到那针的真正所在。

 …算了,想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又如何,他望向营部后方的黑色建筑,高矗的烟囱正缓缓吐出长条状白烟。

 大概连灰也不剩了吧,他微微一笑。

 转身走回大厅,他不意地瞥见了一个鬼祟人影。

 是一个下等兵,正蹑手蹑脚地走向搬运补给品的小门,看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似乎不是来换班的。

 一记柄重击之后,守门卫兵应声倒下,偷袭的人则在他旁边蹲了下来,似乎在搜找些什么。

 伊藤嫌恶地皱起眉头,他对这里败的军纪实在不以为然,不过,既然有像石井那种将领在的话,下属的放恣纵也就不以为奇了。

 偷袭者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待要出声喝止之时,一瞬间,他看见了那双眼眸。

 洒了地的银光下,两人就这样望着对方。

 好一晌之后,魁七才猛然醒觉过来,一股热血涌上心口,他想也不想地间的左轮。

 偏是路狭冤家相逢,这个杀千刀的日本鬼,老子今天若不宰了他名字倒过来念!

 不料他虽拔出了,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既没有掏应战,也不出声唤援,他只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魁七见状不觉又楞住了,遇上这种毫不反抗的敌人还是头一遭,莫不是给吓傻了吧?还是让惊呆了?可在他印象里,伊藤泉一郎这男人绝非是束手待毙的孬儿!

 这么一楞的瞬间,远处传来一阵吵杂声。

 “大佐!大佐!”

 是来寻伊藤的。

 脚步声逐渐近,魁七愤恨地咬牙,他心里清楚得很,现在哪管得了什么寻仇报复,当务之急是要逃离此处!他绝不能让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反手开了锁,口对着依然不为所动的伊藤,魁七一边退出木门,心头暗暗发下狠誓──鬼子别得意,这笔算不清的恶帐,老子非加倍向你讨回来不可!

 “大佐!”

 焦急的中佐带着副官赶到。

 “您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担心──这是怎么了?”看到躺在地上的卫兵和半开着的木门,中佐一阵呆楞。

 随后奔到的石井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着还一边道歉,不料却在看到现场后膛目结舌。

 “伊藤大佐,抱歉招待失周,我…啊!怎么回事!?”不理会众人的惊愕,伊藤抬头望向夜空里的银白轮月,一抹奇异的微笑,在他嘴边轻轻浮起。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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