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期六的早上,章世国的幕僚打电话给章为晔,说要他出席晚上的聚餐,说白了就是当众上演一家和乐融融的戏码,全力辟谣。
尽管对那个家、那个女人有着千百万个不愿,不过对父亲,章为晔多少还是抱持着为人子女的感情,所以最终还是同意出席。
讲完电话后,章为晖发现吕书侬正躺在
上摇晃着纤细的双腿,认真的看着资料。
“你在看什么?”
“喔,有关之前控诉该杂志社不实报导的资料。”现在官司仍在
斗,她正想尽万法加重指空。“这次的报导因为是事实,所以我们不能怎样,不过至少可以给他们制造些麻烦。”总而言之,就是只有自己被
扰太不公平啦!
章为晔瞅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知是否该笑。“随他们去,等没有新闻价值了,他们就会放弃了。”
“可是会影响到你父亲的选情吧?”
“那不干我的事。”他的口吻很淡漠。
“也对。”吕书侬暂时放下数据,向他招了招手。章为晖走过去,结果被她抱了个
怀。她问道:“你恨你父亲吗?”
恨?听见这个问题,章为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记忆中,父亲尽管不太管家中的事,对他其实并不坏,只是那个在法律上名为“母亲”的女人手段太厉害,在他身上制造的伤口总在那种教人看不见的位置。假若他真有怨怼,大概是怨父亲这些年始终没有看清家中那和乐表面下的真相。
想到刚才的那通电话,他道:“今天晚上,我要和家人吃饭。”
吕书侬愣了下,“为了辟谣?”
“对。”他不意外她会立即联想到这个可能
,老实说,他这个儿子最大的功用就是让父亲拿来作戏,连他不肯享用特权的事也被父亲的幕僚广为宣传,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吕书侬思考了一会儿。坦
说,她很不愿让他一个人去,可是那毕竟是人家家庭成员的聚会,肯定还有媒体记者前来拍摄,她这个外人跟去会不会不太妥当?
察觉出她的顾虑,章为晖敛眉道:“和我一块去…方便吗?”
“咦?”知道自己的想法被他看穿,她有些不好意思,至于回答,当然是想都不用想,“方便!超方便!”
他勾起
角笑了,可是随即吐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在人前,那个女人应该不至于怎么样,何况我也大了。”
小时候没有反抗能力,只能任由对方打骂,升上国中后,他的体格在刻意锻炼下逐渐变得健士,那女人也因而收敛许多,可是取而代之的却是比
体折磨更为可怕的精神磨难。
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抛到脑后,当天晚上,他们俩一同前往约好的饭店。
在地下停车场,章世国的幕僚早已等在那儿,看见章为晔带着吕书侬出现,他有些意外,“这位是…”
章为晔将手揽在她
间,保护意味浓厚。“我的女朋友。”
唉,光是听到这几个字便好开心的她可真是容易
足啊。吕书侬吐吐舌头,一边在心底自嘲,一边伸手与幕僚相握,“我是吕书侬,宇文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喔、喔,原来你在宇文律师那儿工作啊。”听到上司好友的名字,幕僚这才松了口气。“等一下我们先在饭店的后门集合,再一起从前门进入。至于吕小姐…”
“你先到餐厅里等我。”章为晖直接替她作决定。他不想让那些媒体记者
扰她。
“可是…”
“就这样吧,吕小姐,毕竟这是章家的事…”
意思是她这个外人少
嘴吗?“好吧。”
不是不明白章为晔的心思,她立即妥协,在道别之际,她紧紧握了下他的手。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有我——她以眼神这么说着。
章为晖心领神会,对她一笑。
接下来,吕书侬在预约好的包厢里等待着。
可是等着、等着,她的心跳却越发不稳,觉得很不安。也许她是因为即将要与章为晔的双亲见面而紧张,可是狂跳不已的眼皮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想太多了吧。”只是应付媒体记者,哪能出什么意外?她如此安慰自己,镇定心神。
在看到章为晖偕同父母走进包厢后,她才松了口气。看吧,果然是她杞人忧天。
章太太是个上了年纪却颇具姿
的妇人,吕书侬觉得她看来很有气质,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她会如此
待一个孩子。
此时章世国似乎松了口气,坐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向幕僚,“刚刚那样的表现OK吗?”
幕僚回道:“应该没问题,尤其夫人替公子整理在襟那一幕,效果很好。”
哇,这是什么对话啊?吕书侬看了章为晖一眼,他则回应她有些无奈的眼神。
他们相互自我介绍,然而章太太从头到尾都没有瞧吕书侬一眼。早有预料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吕书侬也不以为意,反倒是章世国显得有些尴尬。
“好了、好了,终于摆
了那些
人的记者,点菜吧,难得聚在一起,大家放松点…”
“我没胃口。”章太太很直接地丢下一句冷语。
章世国无奈,只好对儿子道:“对了,为晖,你还是搬回家住吧,一直住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章为晖当作没有听到,把菜单递给吕书侬。“你想吃什么?”
“和不对的人吃饭,饭都变难吃了。”
所有人皆一愣,看向吐出这句话的章太太,其中以章世国最为震惊,“你在说什么?”
“我受够了!”忿忿地放下手中的水杯,章太太站起身,“为什么我一定得忍受这一切?他好不容易滚出我家,以为终于可以平静些,你又找他回来…”
章为晖不动声
,只问向吕书侬,“这个如何?应该不含蛋。”毫不理会这场发生在眼前的
动。
吕书侬本来服了他的气定神闲,却在察觉他深沉的眸子后了然。她轻轻握了下他的手,而他则回以一瞅。
“你小声一点…”章世国制止她,一边向幕僚道:“你出去看一下还有没有记者。”
幕僚领命而去,见状,章太太更是无法忍受。
“选票、选票、选票!你眼中只有选票!结婚这么多年,除了我爸爸的势力外,你正眼看过我没有?不,就算没正眼瞧过我也行,但你带那女人的种回来是什么意思?嘲笑我不孕?!”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受够了这一切!再也不要忍受了——”
她忽然拿起桌上用来切牛排的刀子,众人吓了跳。
“你干什么?!”章世国喊着。
只见刀子在极大的力道下刺入章为晖的手臂,之后涌出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为晔!”吕书侬惊叫。
章世国呆了,章太太也被自己做出的事吓得倒在地上。
“够了吧?”章为晔声音很冷,把沾着血迹的刀子自她手中夺下。
所有人偕愣住,唯有吕书侬率先上前以餐巾布包住他渗血的手臂,“你得立刻去医院。”
“不行!”喊出这句话的人是章世国,他握着拳头,身躯微微发着抖,“外头还有记者…这件事不能闹大!”
有没有搞错?!“你没看见你儿子受伤了吗?”吕书侬不敢置信,这是怎样的父亲?
“不行就是不行…为晖,拜托你。”
淡淡瞅着父亲低着头的模样,章为晔心中百感
集。小时候以为很高大、很不可一世的父亲,在此刻看来,也不过是泅泳于名利间,丧失了亲情的可悲老人罢了。
他吐了口气,“这样,我再也不欠你们了。”然后,他向坐在地上,眼神空
的章太太颌首道:“请保重。”
“为晔…”
“走吧,我们从后面离开。”之后他向回到包厢的幕僚示意,以餐巾布包覆伤处,再套上外套掩饰。
由于手受伤不能开车,于是他们搭出租车离去。
坐在车上,吕书侬很心急,“你真的不去医院?”虽然刀子并不算太利,伤口不大,可是因为刺入过深,也许伤到了主要的血管或是神经…天,她已不敢想象!
“不是那么严重的伤。”
章为晔语气很淡,可是吕书侬知道,比起手上的伤,他的心伤得更重。
望看这样的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只能叹道:“你孝顺过头了。”那样的父母,其实他早该舍弃。
吕书侬打了通电话,之后向司机说出一个地址。
见章为晔不解地看向她,她吁一口气道:“就算不去医院,也得找个地方治疗伤口吧?”
吕书侬有几个大学死
,其中一个是医生。
汪予睫原本在某间私立医院工作,后来因恋人的关系而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这次恰逢她回台,她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不料麻烦这种事似乎总是随时降临。
“还好,情况不算太严重。”汪予睫有一张很古典的脸,淡淡的眉和纤细的眼睛。审视了一会儿伤口后,她拿出急救箱,“怎么不去医院?”
吕书侬叹了口气,其中的因素太复杂,一时半刻她实在难以解释。“下次再和你们说。”
“嗯。”汪予睫应了一声,熟练地替章为晖处理伤口。
她瞥了他一眼,想到他就是前一阵子让书侬那样伤心难过的人,上药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
可是章为晔像是不痛不
,汪予睫见了,忽然道:“书侬,帮我到厨房煮个咖啡。用我放在上面第二个柜子里的咖啡粉,不要速溶的。”
“喔,好。”吕书侬依言而去。
这明显将人支开的动作使章为晔不
瞥了眼这个和他同样淡漠的女人。只见她细长的丹凤眼瞅着他,固定纱布的手增加了些力道。
“别再让她伤心。”汪予睫这句话警告意味很浓厚。
章为晖有些意外,可是他仍不动声
。“我知道。”
于是汪予睫放开了他。
“予睫,我找不到你说的咖啡粉在哪…”吕书侬走回来道。
“那就不用了。伤口在结痂前不能碰水,纱布和药品我会给你,一天换一次,有什么问题再打电话给我,我暂时会留在台湾。”
“嗯,谢谢你。”
知道章为晔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吕书侬松了口气。
回到章为晔的住处后,吕书侬绷紧了一晚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她莫名的腿软,就这样坐在地上。
章为晔见状愣了下,“怎么了?”
毫无预警地,自她的眼里滚落了一滴泪珠。
章为晖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你…”
“对不起,我本来打算不哭的,可是我忍不住…”她低喃着,双肩微微颤动。
章为晖本就不擅长安慰人,因为他自小不曾被人安慰过,所以比起言语,他很直持地以行动展现关怀,以自己未受伤的右手抱住她。“别哭了。”
“嗯。”吕书侬抹去泪水,说:“我只是想,我光失去父亲就已经很痛苦了,可是你却是一次失去了两个亲人…”
用“失去”这个词也许有些不对,可是吕书侬也想不出其它的来了。他们尽管活着,却不曾关心过她眼前这个男人,那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我有你就够了。”章为晖抱着她,早知那些事他无法强求,但内心底尽管知道,不可否认的是,他还是受了伤。
而这个女人明白这一点,甚至以泪水替他倾
那些他无法道出的伤,光只是这样,他就已觉得足够。
吕书侬止住泪水,关心地问道:“伤口…还痛吗?”
章为晖摇头,比这还严重的伤他小时候都受过,现在这个又算得了什么?
“我想洗澡。”他突然这么说。
“啊?可是予睫说你的伤口不能碰水…”
章为晖瞅她一眼,“所以你得帮我。”
什么啊,原来如此。“你好坏心。”吕书侬红了脸。
至于他最后到底有没有洗成,那当然是——
“喂,你不要
动…啊!你受伤了…”
“没伤到那个地步。”
真是的,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妥协。“至少到
上去…小心伤口碰到水。”
结果他们还是到了
上,好不容易洗好的澡也功亏一篑。
最后,吕书侬几乎筋疲力尽。“我想洗澡…可是好累…”
“累了就睡吧,无所谓。”
“嗯…”怀中的人嘤咛一声,继而睡去。
章为晖瞅着她,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她被他逮到后因慌张而不知所措的羞窘模样。那时的她和现今的她在他眼前逐渐合而为一,最后变成了此刻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恋人。
他望着她,想起之前她说过的话。
“把你的一切给我吧,我会好好珍惜的。”
为此,他勾起了
。
毕竟求婚这种事还是该由男方开口才是。
他想,他该开始规画了。
有关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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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司媒体的热度总是只有三分钟,有关章为晔是私生子的丑闻很快的被某个女明星的绯闻取代,至于那场戏又发挥了多少作用,没有人理会,毕竟那已不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这段期间,章世国曾经来向儿子道歉,直到这时才明白过去他究竟错失了些什么。
可是道歉无法弥补一切,章为晔也从来没有在乎过那个,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我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断了父亲想找他回去继承衣钵的期望。
就在这样的纷
过去后,新的一年到来。
今年的
节假期只有短暂的六天,于是吕书侬问他,“往年的过年你都去哪里?”她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回父亲那里。
“在家里休息,要不找一座山,待在那儿。”
唉,听起来真像是苦行僧的规画啊。“那…今年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章为晔愣了下,瞥了眼提出邀请的女人。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没有别的意思喔!只是我每年都会回去和我娘一起过,所以…”
“嗯。”刚好,他也有事和她的母亲提。
嗯?嗯的意思是…同意了吗?吕书侬暗自猜测,反正他没说不,那应该就是了吧。
沉默了会儿,她忽然问:“你母亲的事…你还在意吗?”她指的是他的生母。
章为晔的反应很冷淡。“早不在意了,我小四离开她后就没再见过她…她也有她自己的生活。”
“啊,所以你那时才会转学…”哎呀!
只可惜她话已出口,章为晔细长锐利的眸子盯着她,语气充
不解,“为什么你会知道?”
“呃,这个…哈哈!”吕书侬干笑,本打算找个时机好好向他说明的,不料这下不打自招,她不承认也不行了。“你记不记得小四的时候,班上有个女生,因为父亲经商失败,卷款而逃,所以变成了班上同学的眼中钉,后来有一次被栽赃说偷了同学戒指的事?”
老实说,在入章家前的事,他很多都已经不记得了。“所以呢?”
吕书侬叹口气,指了指自己,“那个女生就是我。”
这样一提,本来遭章为晔遗忘在角落的记忆慢慢回来了。他好讶异,“就是你?!那个总是趾高气昂,撞到了人还要别人先道歉,自以为是千金小姐,每次打扫工作都赖给别人的那个女生?”
这下吕书侬尴尬极了,本来以为他已经忘得
光,想不到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他倒是记得
清楚的。
“我反省过了嘛,所以请你忘了那些事吧,拜托。”
章为晔十分震惊,不敢置信,没想到小时候最受不了的骄傲女生现在竟成了他的恋人,这是怎样的一种缘分?
“这…我们小四的时候就认识了?”
“是啊。”吕书侬颔首,不过她想表示的并不只是这个。“我一直欠你声谢谢,因为在全班同学都以为我偷了戒指的时候,相信我的只有你。”
“所以你后来才会成为律师。”他这句话是肯定句。
吕书侬笑着说:“一半一半啦,也是因为我爸爸离开之后,我们母女俩因为不懂法律吃了很多亏,所以我就想,我将来一定要
清楚这个东西。”
章为晔没料到他们的缘分竟那么早便开始,然而这样一想,似乎有的环节都连接得起来了。
“你高中时会一直看着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样的一件小事,她直到出了社会都还记得,没道理高中的时候会没印象,可是莫名地,他不希望她说“是”
吕书侬点点头。“嗯,我一直想找个时机向你道谢,结果没想到一拖再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哎,想想当时的她可真没种,尽管现在似乎也没有好多少。“为晔,怎么了?”他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喔。
“没事…”即使嘴上这般应着,可是他心底却是惊涛骇
。
他过去一直以为她用那般崇拜的、认真的、纯粹的目光注视着他,是没有理由的,也一直认为她这样的视线理所当然,此到回想起来,若不是因为有着相当的理由,她哪可能会这样毫无怀疑地看着他?
只是为了道谢…
这一刻,过去被章为晔所抛诸脑后、不曾认真理会过的疑问清晰地浮现在他脑中。那是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真相,可此刻却被迫不得不面对。
她…究竟为何会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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