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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龙井茶,目不斜视从李秘书面前经过,深怕洒了茶,连招呼也不敢打。

 李秘书忽然起了个念头,他很想和小换职务,每天做的就只是在座位隔屏后面,趁上司不注意上网购物,挂在MSN上八卦个不停,到茶水间和姊妹淘交流新一季彩妆心得,或是打赌有谁看过真正的景太太之类的无聊小游戏…太轻松写意的生活了!

 相信小必然会喜出望外地接受换,从此涉人景先生的生活私秘里,小从内衣的品牌尺寸、座车的能,大到客户的重要排名、挡驾不速之客…比真正的老妈还像老妈,还得守口如瓶。其实以上种种他都游刃有余,不致心力瘁,真正让他倦勤的,是无法归类的“景太太沟通站”这项任务,足以令他死去许多脑细胞,掉不不少头发。

 比方他此刻正要进行的这项工作报告,足足让他站在景先生办公室门口当门神半个钟头,他欣羡地看着各方人马进进出出,相信此刻没有人比他更为难了。他一对小眼珠斜向天花板,斟酌报告的恰当字眼,烦得他长吁短叹。

 “李秘书,这是你的新工作吗?”

 “呃?”

 “你啊!站在这里看公司有谁在摸鱼吗?”小经过,歪着头仰望他。

 “呿!别烦!”干脆闭上眼冥思。

 “你办公室的分机在响,是不是老板有请啊?”

 “啊——天!”他猛拍一下脑门,调整领带,短短一个月内第二次出现大难临头的不祥感,俯首踏进办公室。

 他尽量做出公事公办的表情,没有多余的部属情感,站在景先生的气派办公桌前,半垂着眼皮以免接收到老板的铮铮目光。

 “这几天餐厅尽量安排清淡不腻的,如果吃饭时间没办法配合,就请外送到这里,再让司机去接人。”

 这几句全然缺乏主词的话,经过李秘书内心的翻译就是——因为方菲的关系,餐厅尽量挑选菜清淡不油的,如果景先生和方菲双方的吃饭时间没办法配合,就请餐厅将订好的餐直接外送到办公室,再请司机接方菲过来共餐。

 “这个…没问题!”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送洗的西装下午一定要拿到。香港来回时程安排好了吗?”

 “都没问题,时间已传真过来。”他递上一张飞机班表时刻。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站在外面好一阵子是为什么了吧?”

 “呃?”眼珠子瞟个不停,还是坚持不抬头。“是…方小姐有事,我想等其它人都走了再报告您。”方菲的存在仍是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无声一阵。

 “她有什么事?”语气很平缓。

 “呃——她发了封经费申请函,希望您慷慨解囊——”

 “上次不是已经拨给她了?”

 “这次名目不一样,不一样…”

 “一次说完!”不耐烦的指示。

 “是——是这样的,童绢女士在乎取女儿监护这件事上,因为对方的律师设下不当陷阱,让一直苦心栽培听障女儿能正常听说的童女士输了官司,童女士急需一笔钱请更专业的律师替她赢回监护权,但李维新先生自两个月前开始协议离婚以来,就断绝了童女士的经济来源,童女士的娘家也无能为力,所以…”

 “说了老半天,原来是别人的家务事啊!”

 这个反应和李秘书先前的模拟几乎一样,有谁比他更了解景先生?

 “是这样说没错,但方小姐强调,如果不是童绢对孩子的付出,孩子的进步是李维新先生根本看不到的,李先生在婚姻关系里朝三暮四、捻花惹草、不守承诺,不克尽夫道…”

 “李秘书,我对别人的私生活没兴趣,不必详述。”

 “所以您的意思…”头皮开始发麻。

 “这事和我无关,和方小姐也无关,总不能她心血来,在路上见义勇为,我都得全数买单吧?”

 “您说的当然正确,只是童女士是方小姐的好朋友,总不忍心——”

 “李秘书,你在替方小姐说话?”

 有那么明显吗?他其实是在帮老板啊!

 “也不尽然,我只是觉得,如果孩子可以跟着爱她的母亲,算是美事一桩…”

 “世上不完美的事多得很,你能一一干涉吗?不妨告诉你,我们在对岸新厂的投资案,李维新的富集团也是其中之一的股东,如果因为手他的家务事而影响到筹资,怎么对其它股东待?”

 “…”真没料到有这一环节,接下来的报告景先生得自求多福了。

 景怀君接着解释,“钱不是问题,重点是她凡事想得太天真,依她随做事的逻辑,有再多家产也迟早散尽,我难道还纵容她不成?”

 “所以,其实,方小姐,也不是——”

 “你在语无伦次!”

 “抱歉我太紧张了,方小姐知道您一定不会轻易答应这件事,所以她提了一个但书,如果您不肯拨下这笔钱,她打算——”

 “…”景怀君好整以暇等着下文。

 “协议离婚,取得赡养费。”

 很静,太静了,只听到自己短促的呼吸声。他早就知道景先生不会有好脸色,他该怎么平息他的怒意?景先生最恨别人威胁他,尤其又是第二次出招,由同一个对象引起…慢着!他听到了什么?景先生在笑?

 眉眼慢慢上抬,他看见了景先生——在笑没错,一只手撑着下巴,难得的笑容让他显得更悦目。景先生其实是个好看的男人,如果不那么深沉、严肃,会比现在更受员工

 “还是同一套手法啊?如果我不同意呢?”腔调慢悠悠的,显然把这项提议当儿戏,不再认真,并且重新移动手上鼠标,双目盯着萤幕游标。

 既然老板不当一回事了,他又何必烦个半死?老板总有他的一套办法,这种家务事轮不到他想破头皮献策对吧?

 “方小姐表示,她准备向法院提出一个婚姻不能持续的合法理由,就是——”他游目四顾,确定不会有第三者听见,再往前靠近景先生,低嗓子道:“您不能人道!”

 “什么?”锐目向他,充不可置信。“再说一遍!”

 法律术语很难懂吗?叫同样身为男子汉的他解释真是为难!

 “就是指您无法让方小姐——您…您别激动,方小姐一定是一时情急,找不到好理由,谁都知道您身强体健又年轻,怎么可能没办法…”坦白说,他也不是很确定,景先生在外头从不女朋友,虽说一向忙得分身乏术,但若有心也不是不能。很多大老板不都在外头偷吃不擦嘴巴?连公司一名研发部高级主管都让他发现和女秘书打得火热,这可算是男人的通病。从前他以为景先生为人严苛,但素行良好,今天经方菲这么一提,他的判断开始动摇,会不会这一阵子两个人走得近了,终于让方菲发现什么了?

 “…”不妙!拳头青筋都冒出来了!

 他搔搔头,“还是——景先生,干脆把方小姐要的那笔钱拨下,别闹上法院——”冒火的眼神让他快说不下去,赶忙又提了个主意,“这样吧,我们找医生开个健康证明,方小姐就达不到目的了!”

 “你昏头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得人尽皆知?”椅子愤愤一推,走出座位,“取消今天的晚餐!”

 李秘书摸摸额头,一把冷汗。小那些小妮子一定不会知道,知道太多老板的秘密绝不会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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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锐的电铃呜叫划破寂静,忧然响起,正爬上准备安歇的她,结实吓了一跳。很少有不速之客会在近午夜时拜访,尤其说话不方便之后,朋友邀她夜间出游的次数更是微乎其微。

 不明所以地胡乱揣测,电铃又响了一次,她下了,在及膝长恤衫外披上短外套,随手在桌面上摸了块金属纸镇壮胆,手背在身后,慢走到客厅,从大门上的孔眼朝外探,来客不闪不躲,站立在门外,附带一张捉摸不定的脸孔。

 这神情使她感到头疼,却又不得不开门应付。

 来客进屋内后,仍闷声不吭,一迳以灼灼目光直视她,对峙了大约半分钟,性格并不强悍的她终于投降了,回身取了那面小白板写上开场白——“你没说今晚要过来!”她以为他需要几天考虑离婚这件事,不会这么快有结论。

 景怀君抬高下颊,俯视她的长眼微眯,像是寻衅又像是谴责。

 她试探地又写——“你在生气?”

 维持静默。

 “你是来警告我的吗?”

 还是强烈视。

 “想喝点东西吗?”她试着转移注意力。

 他一语不发靠过来,她立即感受到他身躯辐出的温度。

 “我们要一直这样站着吗?”句子底下画个冒冷汗人脸。

 他这样拒绝沟通难倒了她。她心里有数自己冲撞了他,被动做出选择向来不是他的习惯,但不以这种方式解除婚姻关系,彼此无意义的折腾要到何时?

 “你再不说话,我就去睡喽!”她在这行字旁边画两道黑线,表示郑重声明。

 可想而知,他不为所动。

 她叹口气,没辙地摊摊手,转身走进卧房。

 实在猜不出他来访的目的啊!他的负面表态果然另类。老实说,她没这么潇洒把他撇在外头,但不溜之大吉却很难承受那双载忿懑情绪的眼神。

 反手将房门合上,剩一条窄时,一只手臂蛮横地进来,单薄的门豁然敞开,她吃了一惊,倒退两步,下意识想喊,记起自己根本没有声音,打消了念头。景怀君往前跨出,大手一攫,紧紧箝制住她尖削的下巴,另一只手连同她的双肘一起箍住身,使她整个身子毫无转寰空间。

 “你在考验我的耐心?还是有恃无恐?”口吻严峻地问,“你是真想要那打官司的五十万,还是现值几亿的股票?”

 指尖陷进了她的面颊,力道之大甚至令她无法摇头,她转动着黑眼珠,徒劳地表达她的用意,而他愠火正盛,脸庞线条绷紧,并不打算让她解释。

 “你希望我怎么选择?为了表示我不是一个被予求予取的软弱家伙而和你签字离婚?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的好朋友打赢官司,却输了我的投资?”

 疼痛使她的大眼浮现水光,他的话只听懂了一半,越束越紧的搂抱却快把她骨头挤碎。

 “你猜猜看,我会怎么选择?”他终于松开她的面颊,逮着了空,她拼命摇头。

 “不知道?”撇嘴哼笑,“你不是自以为能看穿我?”

 再次摇头,摇了发丝,脸是被误解的无奈和不能尽情表达的挫折。

 “成年后,我就不习惯按照别人的意旨做事,这个婚姻是仅有的一件,所以,结束必须由我决定,而不是你,明白了吗?”

 她扭动躯体,完全无心讨论谁是谁非,只想挣脱他蛮的手劲。

 “我最不喜欢让别人猜中我的心思,那多没意思。”闭起眼思忖,过了一会儿张开,抿轻笑,“让你猜不中,是我唯一的乐趣。至于你提供的两种选择,我不准备采纳。”

 松开的手从下巴往下滑行,停在锁骨下方的一片肌肤,“这才是我的选择!”

 她轻蹙双眉,思索他真正的语意。

 “我知道你不懂,不过别急,我会解释清楚。”他俯近她,快要碰触到她的额面。“你提出撤销婚姻关系的理由,我现在就让它不存在,从此以后,你不会再有机会向外人提出这种荒谬的理由,明白了吗?”

 她当然明白,但绝不会相信,那瞳仁里的荧火,只有恼怒,缺乏**,他不过在恫吓她,目的在令她讨饶,从此在婚姻里乖乖就范。他既不想受威胁付出那笔钱,也不想遂她的意离婚,但上法庭让私事搬上台面更不可能,他只能用这种鲁的手法要她收回那些提议,夺回他的主导权…她很想对他大声喊,他不放手她如何动笔写出她的回应?

 长指继续下滑,覆盖住她的左,未着内衣的圆丘恰盈一握;她暗惊,有些困窘,但并不害怕,知道自己引不起他的爱,反而不像他预期中的惊惶失措。为了不使场面太难看,她放弃了扭动挣扎,只出四肢被束缚的不舒适表情,再频频用眼神示意他放手,希望让两人好好再谈一次。

 他不是不诧异她的平静,掌下的柔软静静栖息在他的碰触里,底下的心跳没有更快速。她在想什么?

 见他仍无意放手,手指甚至顺着她际曲线下滑,从睡衣下摆钻进,沿着大腿上探,捏握住她的骨盆边缘,她颓下肩,呵出一口气,幽亮的黑眸对着他,万般无奈地张开嘴,以嘴形一字一字地表白心声——“别闹了,放开我,你可不可以有礼貌一点?”

 这些话在后她的回想里,成了一道谜,如果此时更换另一种遣词用句,他的反应会不会全然相反?两个人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在这一刻,这些无声的语言像道引信,点燃了他原本不打算全盘引燃的怒火,她的冷静成了挑衅,对他的理解成了讥嘲,仿佛她拿准了他不会真的行动。在这一点上,她的确失之无经验,她简单的信念告诉她,没有爱念和存心勾引,什么都不会发生,尤其他还带着腔愤怨,动手打人倒还有可能。

 他猛然向前一,两人直接卧倒在她上,她的后脑勺硬生生着

 她一向睡不惯弹簧软板上通常仅铺了件薄椰丝垫再加一层铺被,这无预警一摔,全身上下都吃了疼,脑袋还晕眩了几转,思考被迫暂停,只觉遍体生凉,有种空虚失依感。勉强睁开眼皮,惊奇地发现身上睡衫正被褪除,他的动作惊人地利落。她急忙撑起上半身,更强烈的压制随之而来,是男的体魄,寒意骤然消失,肌肤相贴的热度温暖了她,也困惑了她,他想进行到什么程度?他不该给她机会沟通吗?他不会真想和她完成夫之实吧?

 念头一个接一个,直到他修长的十指摸索过的私密部位令她错愕又羞窘,她终于起意反抗,开始在他身下扭动。她再一次错估男人,那肢体的摩擦成了火上添油,她的身躯被加倍暴的**,他昂然的生理反应毫无被误解的余地。透过他的宽肩仰望天花板,她不停地在想,这一切不会发生,也不该发生,为什么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怎能和一个没有好感的女人有肌肤之亲?

 别开脸,一眼瞥见到掉落在畔的那块巴掌大的纸镇,她极力伸展手指,终于抅着了!

 紧握在掌心里,高举在半空中,估量着下手的位置——一个能让他熄火又不伤害他的落点,刚决定好要击向他脑袋左侧,他忽然抬头对上她的眼,她霎时怔住,两张脸相距不到十公分,四目短兵相接。意外地,她没有在他脸上找到近似恼怒的神色,但也解读不出更多她了解的情绪,她惑了,尝试以语做最后努力,“你听我说——”

 嘴里立刻吐出一个闷哼,**一股陌生的剌痛冲击着她,她紧紧闭上眼,咬忍痛,还未获得真正息,新一波痛楚又来临,一次比一次猛烈,令她惊慌失,手里的纸镇被震落,跌至地板上她再也拿不到的距离。

 他捧住她的脸,不让她躲逃,视线定着在她的眼,身体的动作持续着。对正在发生的事一头昏眩而无法思考的她,只剩下一个疑问——那深不见底的眸心,在那一刹那,到底装载了什么她不了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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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踏车出了巷口,她稔地往左滑行,到了第二栋公寓门口,才急按手煞车,矫捷地跳下着地,停好,朝肩上的大背袋里掏摸钥匙,眼角余光瞄到斜对面一辆极为眼的座车,车门打开,里头的人正跨脚下车。

 她飞快转过身,抓起钥匙对准大门匙孔,左旋右转。背后脚步声加速接近。她及时拉开大门,一闪而入;底下一只男大皮鞋聪明地卡在门,让她关不上门,庞大的力道随意一推,差点将她的纤躯夹在墙和门之间。

 “方小姐、方小姐,你别躲啊!”掌将她拖出来,她脚一蹬,脸不悦地瞪着红通通的胖脸。

 胖脸陪笑地松手,擦擦汗道起为难来,“方小姐,我可没得罪你,干嘛老不理我咧?”

 他真搞不懂这对假面夫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忽然间方菲就断了一切连系,简讯不回、电邮不理,和景先生的共餐时间也不出现了,基金会找不到她,出版社以快递稿,最后只好在这附近站岗拦人,偏偏他最不适合做的就是盯梢的工作,这么庞然的身形长时期在动弹不得的车厢里可不是愉快的事。

 算他运气好,等一个下午就等到了。他可不是闲闲无事忙的小助理,处理老板层出不穷的私人琐事已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再来这一件夫间的闹别扭,他感到最近难得瘦了几磅,精神却比以前差了。

 “景先生从香港回来了。”他多此一举地报讯,换来她一个白眼。

 “好几天没见到您了,今天晚上特地请您过去一道吃饭。”

 她—扭头,干脆背对着他。

 “方小姐,景先生想见您呐。”这句话是他多添加的效果,实情是老板只抛下一个让他安排吃饭的吩咐就没再提第二次,但眼神代表了一切,景先生的眼神明白昭示,如果这一件小事三番两次办不好,就该检讨一下自己的能耐了。

 “呐,方小姐您听我说,老板不批准您的经费申请也不是我的错对吧?他不答应离婚更不是我的责任啊!您这样我很难待吔!”老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方菲没再追问经费下落,却躲得十分彻底,他总不能破门而入将她押赴景先生面前吧?

 “这样吧,您就去这么一趟,以后您老死和景先生不相往来我都您,您看怎样?”开始开空头支票了。

 她索在楼梯阶坐下,拿出一本新购的画作赏析翻看起来,颇有和他耗下去的意思。

 “唔——这样好了,既然您这么不想见到景先生,又不能一辈子躲着他,那我建议您,用餐时您就当作他不存在,只管和我说话好了,我陪您,总行了吧?”无所不用其极地达成任务。

 她终于掀动长睫,正眼瞧他了。他连忙递上准备好的纸笔,内心喜极而泣。

 “我没有躲他,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几天,请他别来烦我。”写得很慢,笔力有点中气不足。

 “呃…五天也该安静够了吧?”

 “我不知道。”支着下巴认真地思索起来,一副被一道数学题苦许久的模样,接着,眼眶有些酸涩,胡乱抹了一下,继续写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没礼貌、不尊重别人、自行其事、唯我独尊、缺乏同理心、欺负女人——”还有没有遗漏的?她想起了那双眼睛,那无以名之的凝视,就停止了动笔。对于她尚未进一步了解的对象,她不做太多言过其实的攻击。

 “啊?这个——”他瞪着手上这张布负面写照的笔记纸,凭良心说,很难二反驳,但若如实禀告顶头上司,他的日子更不得安宁。“很有道理,很有道理,不如我陪您一道在景先生面前开诚布公,岂不更好?您又不必担心被降职、被减薪、被训诫,顶多他摆给您臭脸看,可景先生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一张臭脸,其实根本没差别对吧?所以说,您是再适合不过提出谏言的人选了,我们这就定一趟吧!”

 她听完忍下住进出笑气,嗔视他一眼,提笔又写,“可别让景先生知道你在背后扯他后腿!我输了,走吧!不会让你难做人的。”

 他喜出望外替她开道,一摆一晃到对街打开后车门,边走边叹——很善体人意的一位小姐啊,坦白说,比起其它家的娇或千金,要求得算少了,怎么景先生就是有本领把两个人的单纯关系搞槽,好像存心不让方菲好过似的。

 一坐进车座,方菲心头忽然兴起了一堆疑问——这世事为何总爱以曲折的方式呈现?为什么不能循一条简单的直径完成,老是节外生枝?是否她要求太多?不够认份?

 景怀君以合法的身分夺取了她的初次,她的浓浓怅惘远超过愤怒,她始终认为,不该在恨里进行这件事,她惆怅的是这一生不会再有机会拥有柔情意的初次了!

 她摇下车窗,引风灌进车厢,张开嘴,对着天空大声呐喊——“你不是拿走我的声音了吗?你还要什么?我又换得了什么?”

 所有的问话,都被拦截在喉口,在腔回。李秘书听到了一点异样的、卡在喉咙的瘖哑嘎声,往后照镜一探,方菲攀着窗玻璃,神情十分忧伤,他不忍地收回视线,转开音乐频道,轻快的曲调瞬时充一方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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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他在注视她,从她一入座起。

 李秘书被他打发离开了。为了让自己保持镇静,她拿出画册、铅笔,看着吧台一角素描起来。

 隔了几天,景怀君看起来精神奕奕,没有商旅后的疲态,表情不多,但一扫阴沉之气,比起来,他果然老练沉稳多了,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平静。

 餐点很快送来,显然在她来之前就已替她点好,清一水煮物、紫米饭,不油不腻,不须过问她的意见,他已决定好她的晚餐。她皱了皱眉,动也不动。

 “别画了,先吃吧!”语气平和,但仍是个命令。

 她不介意吃什么,她介意的是没得选择。

 拿起筷子,她认真地吃起来。他继续操作手提电脑,没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吃慢一点,当心消化不良,我们不赶时间。”边透出些微笑意。

 我们?她差点噎着,吃得更快。

 “如果你想早点回去休息,司机可以先送你回山上。”

 山上?她惊愕地看向他,他面无异状。

 “NO!”她在餐巾纸上画两个大大的英文字母,推到他面前,捧起汤碗遮住他的目光。

 “这是约定不是吗?”他若无其事地推回餐巾纸。“放心吧,我今晚没兴趣碰你,不用紧张。”他完全知道她在顾忌什么。那一晚失控,他不否认是擦走火,他原本无意进行到底的,何来的驱力?他无心深思,可这关系一突破,他不是不懊恼,他思及她的次数却比往常更多了。

 “这是没有意义的约定。”假装没听见最后两句,她在纸巾角落接着写下。

 “怎么没意义?这意义都是你之前设定的,而且,我都一一遵守了不是吗?”

 她脸腮刷地爆红,突然动了气。他占尽了便宜,还要揶揄她!她在餐巾纸背面写着,“我现在提出一个新的设定,从现在开始,和爱情无关的任何约定都不必履行,我们都不必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我不会再扰你,你也不必应付我,大家各自清静。”

 “爱情?”他出兴味的神色。“原来你还抱着爱情的想望?那么,当初又何必答应结婚?”

 她一时语,恨恨地看着他。

 “唔——爱情,我的确没办法给你,”他莞尔,向前靠近她。“我不相信这玩意。你相信,就一定找得到吗?找得到,就一定能永久保有吗?”

 “…”第一次听到他对感情的表态,她一时无言。

 “不妨告诉你,当初答应我父亲结这个婚,并不算太勉强,既然我不相信爱情,和谁结婚并没什么差别。再说,能让他开心的事我绝不吝惜做,他这一生,真正开心的事没几件。”

 这番话像打翻了调味架,顿时五味杂陈。果真如他所言,那么之前为了让他获得自由、让他快乐地追求所爱,刻意提出离婚又是为了什么?所以,他其实并不领情,所以,他才可以放肆对她…

 她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你好像很失望。”拇指抚过她眼角的意。“你不会告诉我,你先前做了那么多惹恼我的事,就是为了要这个吧?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点?如果你直接问我,我必会坦诚相告的。”

 他以为她是孩子要糖吃吗?

 轻轻拂开他的手,她撕下未完成的那幅素描,低头在空白处振笔疾书

 “你错了,我怎么会要求在你身上不会有的东西!就算要,对象也不会是你。对不起,我之前考虑不周,以为五十万、一百万对你来说九牛一,举手之劳做件善事不算什么,惹恼了你,再说一次抱歉,我们就恢复以前的状态吧,各不相干。以后,如果你认为没有必要再对我负责,或有了更适当的对象,想和我终止法律关系,随时可以派律师过来,我可以养活自己。至于赡养费,你不必担心,我一都不会拿。方宇那一边,他学位就快拿到手,生活不成问题,也可以考虑终止提供生活费,我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手执纸张两边,让他清楚过目。

 他匆匆过眼,炯炯厉目扫过她。她垂首收拾背包,背在肩上,站起身,想起了什么,从钱包掏出一张千元大钞放在桌上,绕过桌子就要离开,肘臂却倏地一紧,她往后一跌,坐倒在他座位上,挨着他半个身子。

 “我话还没说完。”他环住吃了一惊的她,凑近她的耳鬓,像两个浓情意的情人。“想过河拆桥?要和我完全没瓜葛,没你想的简单。这三年,你们方家姊弟花了景家为数不少的钱,按照道理,这也不该是景家的事,我父亲后来是糊涂了,始终认为景家有今天,你外公当年一臂之力功不可没,倾尽多少私产挽救你那些不成材的舅舅岌岌不保的事业,连你的终身幸福都要揽在身上,负责到底。凌群是靠我父亲的能力起家的,没有他的努力,股东的投资一样一去不回,这是眼光问题,瞧你那些舅舅就可见一斑,再多的家产都一败涂地不是吗?我父亲还的也够了,他后来做的那些决定,根本是情感作用,毫无理性可言。想和景家划分清楚,这笔帐太难算,那就从我们婚后开始吧!所有我付出的一分一毫,我会让李秘书列一张清单出来,你就签张借据,分期摊还,还完了,婚姻自然可以结束。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还——”他凝视她漾着水光的黑眸,缓缓释出微笑,“如果你好好履行婚姻义务,做好一个子该做的事,这些债务就当作不存在。”

 她大惑不解瞪住他,简直不认识这个人,不,是没认识过这个人!这么不可理喻、这么难、这么不通人情、这么——匪夷所思!

 “为什么?”她动双问。她真正想问的是,他的逻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因为…”他看着她的形,沉几秒,缓缓作答,“保守型的投资基金,就算不能一本万利,基本的获利也会有保障。这个婚姻的三年利息我还没回收呢,怎能这么快就撤资?再说,我其实不讨厌你,保留这个婚姻没什么坏处,有你这个人在身边,调剂一下一成不变的生活,也算是好处。”

 她不该问的,听了直想掩耳疾走。实在够了!把任何关系拿来秤斤论两是他的长才吗?

 她拨掉肩上的那只手臂,拿起他电脑旁的钢笔,捉住他一只手,在他掌心使劲写下几个怒意奔腾的字——“可是我现在很讨厌你!!!”

 他倒过掌心瞄一眼,三个惊叹号反而令他感到妙趣横生,不以为意道:“我是无所谓,但你可就难过了对吧?”

 她双掌掩住面孔,哀叹不已,一甩头,不再理会他,坚决地离开。

 方菲一走,他面色即沉,前方座位接替上一位套装女郎,粉妆细琢的脸蛋看看他又看看窗外,探问:“真巧,景太太刚走啊!”

 他太阳,不准备回应,伸出手道:“新的委托书格式修改过了吗?拿给我看看吧!”

 王明瑶出意在言外的浅笑,手指敲敲他的掌心,“小两口吵架了啊?”那几个蓝字张牙舞爪,恐怕只有方菲才敢直言以对。

 他缩回手,利眼瞧她。他从不对外讨论私事,稔的王明瑶也不例外。她却大方和他对视,扬起秀眉,“很介意吗?那就改变一下吧!我很好奇,你对女人都像对下属一样吗?”

 他不客气地从她手中出文件,平板着嗓门道:“王律师,我好像不是聘你来做婚姻顾问的,开始言归正传吧!解释一下这个格式…”

 桌面下,他的拇指不断摩擦掌心的一行字迹,笔尖的触感仍在上头盘桓…  m.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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